然而車停在牌坊下,他卻偷偷地背著人與我辭行:「花花兒,你等著我,等我推翻這牌坊,叫日月都換了新天!」
我瞧他躊躇滿志,便也十分應景地淚灑當場。
兩人手拉手說了許久,直到日頭偏斜,他才依依不舍地與我告別。
「那花花兒,我走了?」
「去吧。」
嘴上說走,他卻拉住我不放:「可我放心不下你,更怕那魯春兒來找你,或者,你先回平安觀躲著?」
「嗯。」
我點了頭,他便靠過來,在我頰上落下一吻。
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寬闊的肩上已覆滿了落花。
「等等。」
「怎了?」
聞言,我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
「你此去,何時回來?」
茫然片刻,白玉菩微微地搖頭:「若是中了,便在春闈之后;若是未中,我父親有一名好友在京中任職,或許收留我一兩年.......」
見我點頭,他忙道:「等我回來,便立即找你。」
「嗯。」
「你且等我!」
「嗯。」
眼前的車簾,終究是拉上了。
兩人潦草地分別,我回了屋,剛收拾好包袱,卻見一個賊眉鼠眼的小廝闖了進來。
他氣喘吁吁地將一封信遞給我:「女師傅,這是哥兒給你留的信!」
見信上還封著火漆,我心中隱約地一陣歡喜,將信撫摩數遍,卻并未打開,而是將它隱秘地埋于枕下。
只要不打開。
便不算真的分開。
22
月末,我準備向白夫人辭行。
因白玉菩積極地進學,她近日精神爽利,邀了不少夫人在家中吃茶。
站在院門口,也能聽那春風洋溢的嗓門一直傳出好遠。
「他父親生前在京中有個故交,那故交之女與他也算青梅竹馬,此番我寫了信,管他掙不掙功名,若我兒能與她完婚,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一番話后,便有幾個交好的笑道:「若上了榜,那皇城中的公主多尊貴!」
「是啊!」
「令公子若能高中,官家金口玉言,亦是好事成雙!」
眾人聞言,都開始捧場,將吉祥話一籮筐地往外倒。
我站在抱廈下聽了半晌,身上寒意愈重,便想取一件厚衣穿,路上經過假山水,灰藍色微光像霧靄一樣地漫過頭頂。
我照著水面,卻也看不清自己。
回到客舍,老姑子就坐在榻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見我進門,她輕聲道:「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求菩薩也沒用。」
瞧她眼神平和,我頗為驚喜:「老師傅,您好了?」
老姑子微微地點頭:「靜心,你可是犯了錯了?」
聞言,我一呆。
「我......」
她拿過一張銅鏡,照著自己溝壑斑紋密布的面孔:「我們這樣的女子是半人......看起來是人,但不能全看作人。」
「女子就像泥菩薩,沒心沒血、沒骨沒肉,男人要什麼,我們便給什麼。」
「若把心給人看,是要被笑話的。」
她這最后一句話,頓時令我心腸如絞,涕淚直下。
「老師傅,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逃吧,逃吧。」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怔然:「想那白夫人母女,我們在廟里守著,她們在廟外守著,又有什麼區別呢?」
老姑子慈祥地一笑:「我也不知。」
「我替你問問菩薩吧!」
說罷,她那平靜的神色變了,又朝著虛空里唱了起來:
「念幾聲南無佛,哆咀哆!」
「薩嘛呵的般若波羅~」
「念幾聲南無佛,恨一聲媒婆,娑婆呵!」
知她又開始犯病了,我便揩了淚,拿了陶壺去耳房煎藥。
不過一炷香時間,再回頭,卻已找不到她人影。
「老師傅!老師傅!」
我將藥端在手上,屋前屋后地找人。
沒過多久,卻見前方哄鬧起來,幾個仆役圍著那個小湖直喊。
「死人啦!」
「來人哪!」
「快點撈人!!」
我將藥碗一丟,便往那假山水上跑。
到了橋上,只見橋下清清淺淺一汪水,老姑子背朝藍天,正倒在湖里。
已不知去了多久。
23
我本該將老姑子的尸體帶回觀里。
但夫人心善,一定要為她斂尸積德。
法事當日,我準備了半日的香火紙錢,誰料朗朗乾坤,卻突發暴雨。
我頂著傾盆大雨前往內院,卻見女仆小廝,人人面露驚恐,當先的人手中還捧著銅盆,里面卻是一條鮮紅的白巾子。
經雨水沖刷,那紅巾很快地融成了一盆血水。
不敢看那不祥的血光,我正找人問話,下一刻,前廳又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大撞門聲,幾名仆役連滾帶爬地沖進內院:
「大夫人,不好了!!」
「那魯春兒正要闖進來哩!」
「他帶著官吏,嚷嚷著要將大姐沉塘!」
眾人驚慌失措,卻怎麼也找不到白夫人。
我見狀,叫了幾個得力的仆役,拿了菜刀、砧板和斧頭,往前院抵住大門。
隔著厚厚朱門,只聽一個粗魯嗓子大聲道:「咱們青石鎮雖小,卻有兩座牌坊,大夫開的藏紅花并麝香,每月都有定例!」
「敢問你白家一門雙寡,是如何用到這墮胎藥的?」
門外,嘈雜四起。
門內,人人相覷。
趁著一群家丁趕來,我讓他們緊守大門,自己則趕往大姐所住的內院,剛踏入房間,便聞到了一股沖鼻而來的血腥味!
守在床邊的白夫人一見我,頓如找到主心骨似的,抓住我的手大哭起來:
「宋家的,你快來看看!」
我被她拉到床前,便見大姐高臥于枕,面色慘白,一手還捂在肚子上,幾個婆子端著熱水毛巾,正不住擦著她流出的「汨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