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為春華啊。」
14
回到白府,白夫人對兒子的浪蕩行徑切齒痛罵。
這之后,她狠心下了一頓家法,甚至將府里祖傳的藤條都打斷了。
我曾為夫人曬書,路經白玉菩的小院,卻見他精神頭頗為不錯,身披一件霜白色長衫,正翻著手里發黃的書,看到得意處,連侍女喂到唇邊的藥湯也忘了喝。
「瞧這書中的女郎,頭戴玉蟬,身穿紅衣,一人一馬,千里單騎........」
「你們說,世上可真有這樣的奇女子?」
幾個侍女聽得直樂:「女子體弱,怎比男子善御?」
「就是!」
「哥兒魂牽夢縈的女郎,也只在夢里有吧?」
那少年聞言,不置可否,依舊含笑翻看手里的書。
明明冬日凜冽,明明風塵滿天,他卻片塵不染,飄逸清爽,那身姿特別地隨意,也特別地風姿過人,仿佛隨便地做出什麼動作,都可讓人心馳神往。
我站在院外,正猶豫著要不要走。
下一刻,卻見對方抬起了頭,忽地朝我眨了眨眼。
我:........
這本是油膩的動作,在他來做,卻頗為率性可愛。
叫人根本生不出惡感來。
那美貌的侍女依舊在一勺一勺地喂著藥湯,而白玉菩神情逍遙,也自然地一口一口地接著,卻不知他與這些侍女,是不是我以為的那種關系.........
想到這里,我登時面頰發燒,提腳便走!
剛走出去數米,便聽身后侍女在嗔怪:「哥兒在看哪里?」
「在看一朵花兒。」
「春未至,哪有花?」
「花兒先在我心里,然后才在眼里。」
聞言,眾侍女的笑聲追著我老遠。
「哥兒又說傻話了!」
15
我知白玉菩是拿我頑笑,便再也沒往他院里走。
夜里給老姑子擦身,卻見一名小廝探頭探腦地在門口張望,見我看來,他將一張雪白的畫軸丟在地上,轉身便跑了。
趁老姑子昏睡,我便悄悄地打開了畫看。
那畫中,卻是個年輕女子。
她身騎白馬,著一身火紅利落的騎裝,漆黑長發用玉蟬扣束著,如烏瀑垂在胸前,端得莊嚴靚雅,又英姿颯爽。
值得注意的是,那腰間還垂著一物。
看形狀,竟似......木魚?
這,難道畫的是我?
聯想到他那日說的行走天涯的女郎,一時心口生出的陌生的痛癢,迅速地爬遍了身體里的每一處,在骨髓里沖撞著,令寸寸皮肉都發著疼.......
不知不覺間,竟將手心都摳出了血印子!
正出著神,床上的老姑子忽地坐了起來。
「恨只恨哪,我瞻頭顧尾,誤了良緣!!」
她大聲地說罷,不待我反應過來,又將嗓子吊起來唱:「有誰人孤凄似我~~似這等削發緣何~~」
我瞧她是瘋了,可看那帶著清醒的樣子又不像瘋,委實叫人害怕!
「老師傅,你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她睜圓了眼睛對我,卻是「咄」的一聲,似乎在趕我出去。
惶恐之下,我抓起畫軸便逃出了門,瘋姑子那怪異的腔調,卻依舊如影隨形地追在身后。
「而今去把鐘樓佛殿遠離卻~~
「下山去,尋一個年少哥哥!」
「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
「不念般若波羅!」
14
無路可走,我趁著月色,悄悄地摸進了祠堂。
卻在香案旁,撞到了另一個身影。
這人不說話時,也算個安靜的美少年,身如玉山,烏發如瀑......
但一開口卻人憎鬼嫌。
「你來做什麼?」
「我來拜菩薩。」
「什麼泥菩薩,比得過我這玉菩薩?」
白玉菩將燭臺掃落,像個玉雕的人兒一般地躺在香案上。
就像剛見面那樣,嘴唇笑著,眼神慈悲,實則全是漫不經心:「日日地被關在這悶死人的佛堂,我還以為,你心中有恨呢。」
「恨什麼?」我搖頭:「菩薩給了我飯吃。」
「哼。」我的否認令他十分不快,「我疼得要死了也沒人理睬,你來祠堂,卻只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接下來連連抱怨,便都是些冤家、死鬼、狠心的賊之類的。
總之,不是好話。
我被念得面上發燒,只好主動地關懷:「讓我瞧瞧你的傷。」
手指撩起他鬢間濕亂的發,只見鎖骨勾勒一痕缺月,卻又被寬袍掩住了,幾道細細紅痕,突兀地在視野里蔓延,如雪地里落了一樹梅,熱烈又凄艷。
「夫人也真狠心。」
我拿起敷膏,一點點地鋪在那腫脹的紅痕處。
不過些許刺激,卻令白玉菩額上的汗如綿密細雨,順著長直的睫毛滴下,臉色如紙般蒼白,顯得眉心痣更加鮮紅:
「女師傅,輕點.....」
「痛......」
我嘴上應好,實則眼觀鼻鼻觀心,滿腦子都在重復地誦念那莊嚴的曲子。
——哪里有,天下園林樹木佛?
——哪里有,枝枝葉葉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兩岸流沙佛?
正要念到八萬四千彌陀佛,少年已如風吹柳葉,莫名絲滑地倒在了我懷里。
「女師傅,你那日問我的話,今日有答案了。」
「啊?」
「那事兒,自然要兩情相悅才有意思。」
我懵懵然,半晌才醒悟了他說的什麼,一時面紅過耳:「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是什麼意思,那就是什麼意思。
」
......
見我咬緊牙關,眼前妖氛的少年一揚眉:「那你覺得我倆這樣,算兩情相悅嗎?」
當他伏在我膝上,自下而上地瞧著我。
一對眼晶亮如琉璃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