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李家因何受創?魏家因何被貶?韓家近日為什麼會被貶斥?陛下和各位大人都清楚。為什麼會把這些都推到我身上?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德嬪咬牙:「這才是你可怕的地方!」
她「撲通」一聲跪倒,朝石焯道:「肅仁皇后一事雖久不可查,但之后夏太后就對她青眼相待,后宮皆知;魏昭儀雖是自作孽,可當時揭穿魏家的卻還是景夫人;素聞景夫人與舒淑媛頗有私交,也難保不會說什麼。」
「最重要的是,」德嬪憤憤開口,「李大人承認,當初呈遞給陛下的那些證據,都是夏家交給他的。」
「景夫人裝作不問世事,實際上早就和夏家勾連在一起,干涉朝政,在后宮興風作浪!
「陛下,景夫人心機深沉,步步為營,斷不能容!」
我抬眼嗤笑:「德嬪娘娘是寫話本子的好手吧,如此離奇的事情都能編排出來,沒有任何證據卻能胡說八道到這種地步。」
韓錚開口道:「陛下,正是因為沒有證據,才顯得此人心機之深!景夫人算準了一切,作壁上觀,暗中推波助瀾,把自己從每件事摘得干干凈凈,可若是細細地想來,不難查到,樁樁件件與景夫人都脫不了干系。」
德嬪又道:「景夫人與程家到底有無關系,抓起來程恬一審便知。她既是程家女兒,為何偏要入宮來,如今又在哪里?不如嚴刑審問,不怕求不到真相。」
「程小姐在我府上。」魏巡語調低沉緩慢,卻令在場的人都驚訝萬分。
「魏大人?」
我笑了一聲:「若真如德嬪所言,我為程家費心費力地算計魏家,程恬又怎會在魏大人府上?」
李集皺眉:「程恬為何會在魏大人府上?」
魏巡沒有答言,而是向石焯跪下行禮道:「臣傾慕程家小姐已久,借此機會,求陛下賜婚。」
這場風波最終以魏巡突然請求賜婚告終,陣營中的魏家突然倒戈,韓家和李家也無法再糾纏下去。
德嬪猜得如此精準,想必發現的蛛絲馬跡定然不少。
我雖一直置身事外,卻也留下不少痕跡,扶月采禾,夏太后身邊的嬤嬤,只要他們想查,肯定能查出不少東西。
但是程家當年之禍,石焯心里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硬要說開,彼此都不好看。所以德嬪也不求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只是想在石焯面前戳穿我「毫無心機」的假面罷了。
13
石焯的病愈發重了。
作為后宮中位份最高的妃嬪,除了主持大局,還要時時侍疾。
我端起藥碗,一邊道:「近日后宮多事,臣妾顧不過來,自作主張讓賢妃幫襯了。」
石焯斜倚在床頭看我,淡淡道:「你究竟為何入宮,朕與你都心知肚明,既有心機,又何必再假惺惺地演下去?
「景夫人能把幾大世家玩弄股掌,還怕料理不清后宮嗎?」
我沒有答言。
掩上殿門,尋白站在階下。夜色沉沉,他的身影似乎也要融入黑色之中。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什麼?」我微微地偏頭看他。
尋白有些急了:「你心里明白!皇上對你動了殺心了!」
是啊,我當然明白。
石焯深受夏太后挾制之苦,又有被世家掣肘之苦,所以我算準他會選我做太子養母,就是看中我出身卑微而又恭敬懦弱。
可德嬪讓他知道,恭敬懦弱只是我的假象,我的心機更深,手段更狠。
為了他兒子考慮,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掉我。
我沒有回答。
尋白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是啊,你為他報了大仇,就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了,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是嗎?」
他步步緊逼:「他與你認識不過一年,你卻念了他十幾年。」
他的眼中閃著不明的光:「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求你念我十年,只要十天。
「十天之后,希望你徹底地忘掉一切,為自己活一場。」
我不明白他要做什麼,還是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他:「尋白,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情。」
尋白輕輕地拂落我的手:「我覺得你曾說過的最對的一句話就是,我們倆本質上是很相似的人。」
我不知尋白究竟要做什麼,前朝暗暗地叮囑夏家和魏巡穩住局面,在后宮里則嚴防德嬪。
我存著些僥幸,石焯重病,雖有賜死我的心思,卻分不出心力來下旨。
沒想到的是,五日之后,安寧殿夜間大火。
那晚風大,火借風勢,把殿燒了個干干凈凈。
所有救駕的暗衛都死在了里面。
包括尋白。
小內侍視而不見搜出來上面帶著劍孔的尸身,目不斜視地指揮入殮下葬。
我不明白,明明已經要苦盡甘來,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直到一向韜光養晦的賢妃來見我,神色復雜:
「究竟是你命大呢?還是心思當真像陛下說的一樣深?」
我這才知道,石焯在安寧殿藏了一道賜死我的詔書,曾屬意賢妃在他駕崩后取出來。
只是尚未告訴她詔書到底藏在何處。
尋白也沒能找到,只好放了這一把足夠大的火,阻了能來救駕的人,讓那道不知何處的詔書與熊熊烈火一起再無面世的可能。
尋白那天的話只說了一半。
我們很像,布衣之怒像。
為愛的人甘愿付出一切,更像。
他日日嘲諷我為了釋英不管不顧,卻為了我,心甘情愿地走向那樣的結局。
尾聲
新皇登基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回陪祖母拜佛,夜宿山寺。
山寺廂房附近有一條小溪,晚上臥在床上,可聽溪水潺潺。
恍惚間,我仿佛聽見與我一墻之隔的釋英叫我「枕流」。
我下了床,想支起窗看他,窗戶卻像釘死了一樣,怎樣都推不開。
只有他聽不真切的聲音傳來:
「枕流,我要走啦,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哪。」
「不要!」我拼命地朝門跑去,推開門,卻是一片火海。
紅焰滿天中,一個身影靜靜地佇立。
一身黑衣,面容清癯。
「十日之期到了,忘了我們,好好生活。」
燈花微爆,一室寂寥。
-完-
宋宋的焰小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