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鄴宮里的妃嬪最怕懷孕。如果真的不幸懷上了孩子,她們也會用盡心思小產,日日祈求就算誕下,也是個冰雪可愛的小公主。
千萬不要是兒子。
但是總有人不想讓她們如愿。
「去母留子」的祖宗家法下,沒有比讓寵妃誕下一個受寵皇子更惡毒的陷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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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是云嬪撕心裂肺的哭喊,一眾妃嬪都垂首站在一側,顫抖著要靠扶住身邊的侍女才不會摔倒。
夏太后站在上首,面對云嬪被杖責的慘狀沒有絲毫波動,臉色冷峻,開口道:
「哀家多次提醒過你們,作為皇帝的嬪妃,開枝散葉是你們的責任,哀家在這深宮幾十年,什麼手段沒見過?!奉勸你們一句,收起那些小聰明,能為皇家綿延子嗣是你們莫大的殊榮,若是再讓哀家發現避子甚至流胎的,哀家絕不輕饒。」
二十杖打完了,不知是死是活的云嬪被拖了下去,噤若寒蟬的嬪妃們也軟著腳步四散離開。
我依然是往日低眉順眼的樣子,今日妃嬪都被嚇破了膽,倒沒人來找我麻煩,讓我得空慢慢地踱回宮中。
回宮之后,采禾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太可怕了,云嬪下面全被血染紅了,怕是活不成了。」
半晌,她又感嘆了一句:「娘娘不能生育,反倒是因禍得福了。」
我拈了個云片糕塞進嘴里,未置可否。
大鄴吸取前朝皇帝親生母親聽政亂朝的教訓,立下了「去母留子」的規矩,如果皇子被立為太子,他的親生母親就要被處死,連皇后都不例外。
后宮嬪妃人人自危,生怕懷上皇子,畢竟母憑子貴的榮華富貴,還是要有命去享才是。
正因如此,陛下登基十多年,后宮子嗣依舊寥寥無幾,僅有兩個公主和一個癡傻的五皇子,五皇子也是在娘胎時,因曹美人偷偷地喝了不少流產的藥物,雖然胎兒命大保住了,但生下來就是癡傻,也無法繼承大統,曹美人反而保了一命,不過后來太后得知其戕害皇嗣,把曹美人關進冷宮了。
皇帝子嗣凋零,太后動了大怒,嚴查后宮嬪妃避子和流胎,一些避子藥物和香料更是宮中大禁,云嬪私運麝香珠入宮,被人舉告,夏太后下令杖責,以儆效尤。
珠簾微動,從外面進來了個太監,后面還跟著托著錦盤的小太監:
「見過景嬪娘娘。」
「太后娘娘看您這幾日臉色不好,特命奴才給您送些滋補的。」
他又拿過來一個錦盒:「這是并蒂海棠金釵,每一股都是用金絲編的,太后娘娘說,今夜陛下會來,給您添個釵飾。」
我站起身謝了恩。
采禾好奇地湊上來看盒子里的金釵,海棠每一瓣都要寶石點綴,著實華美無比。
「太后娘娘好寵娘娘啊,這釵子真漂亮。」
感慨完又嘆了口氣:「陛下要是像太后娘娘一樣喜歡娘娘就好了。」
扶月瞪了她一眼,怪她口無遮攔。
我把錦盒蓋上,搖了搖頭。
宮中人人皆知的事,也不怪采禾。
「去母留子」制度下的另一面是生母被處死后,皇子往往要交給一個養母,而在皇子繼位后,這個養母會被尊為太后,因為不是親生母子的原因,新皇對太后并不真心尊敬,從而達到制度制定者希望的防止太后干政的作用。
然而,他們都沒有想到的是,一旦養母出身顯赫,本身在朝堂就有一定的家族勢力,再加上太后的尊位,如果這個太后或者她的母族有擅權的心思,往往會和皇帝形成分庭抗禮的效果。
畢竟,皇帝對太后養母沒血緣感情,太后養母當然對皇帝也算不上親近。
夏太后與皇帝,就是這樣的情況。
夏太后想掌握后宮,必須要有一個有用的傀儡,而我,恰恰是最合適的選擇。
出身低微又不能生育,平日在后宮低眉順眼、唯唯諾諾,是太后最好操縱的對象。
太后一心扶持我,日后哪個妃子不幸生了太子,殺了母親,我就是最合適的養母,也最容易被她拿捏在手里。
可正是因為這樣,皇上厭極了我,且不說我是太后爭權奪利的重要棋子,就是我那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著實也不討他歡心。
皇上被夏太后耳提面命來「寵幸」我,一進門就沒什麼好臉色。
我穿了一件素青色的緞衣,戴了太后賜我的海棠金釵,畢恭畢敬地行了禮。
石焯的目光落在剛剛呈上的龍井酥酪上。
我垂首恭謹道:「上次陛下來,夸過這道酥酪,所以臣妾才讓小廚房早早地備下的。」
石焯冷哼一聲:「景嬪揣摩心思的能力一向了得,難怪討母后歡心。」
我把軟弱、木訥貫徹到底,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唯唯諾諾,不敢開口。
石焯露出幾分厭倦:「布菜吧。」
我趕緊吩咐小廚房。
石焯挑挑揀揀地吃了些菜,最后認命地又讓我盛了碗湯。
「廚藝倒是不錯。」
晚膳的湯合他心意,難得他有心情地到我的書案前翻翻看看,不過他當然看不到什麼詩詞書畫這種風雅的東西,最后只是對著我列的食單看了半晌,又抬頭看我一眼,道:「都說字如其人,我看你的字倒和你不太像,竟有幾分張揚意氣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