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算一種幸運吧!
石濟宇左瞧瞧、右看看,不禁苦笑。
法院就像傳統市場嘈雜陰暗,觸目所及,人人臉上寫著愁苦。墻上掛著復制油畫、攝影作品和小兒涂鴉,這樣的設計若要石濟宇發表意見,他認為是天下第一丑,反應出法律人的品味。
更糟糕的還在后頭,司法黃牛穿梭來去,多到淹出來的地步,也不見法警出來制止。他進來沒多久,陸陸續續就有三五個長相神似柯大哥、念臺兄的家伙,殷勤地跟前跟后、兜攬生意。
石濟宇暗忖,老祖宗告誡子孫“訴則兇”,真是智慧如海。來法院走一遭,就不知道要死幾千萬個細胞。
不過,他今天是來道謝的,個人好惡可以擱在一旁不論。
和勝揚國際組織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副總裁石濟宇是恩怨分明的大個子硬漢,有仇必報,有恩必償,絕無例外。
得罪他的人不是還沒出生、就是死得干干凈凈。誰要是惹上了他,他一定挖空心思的報復,惹他的人只有一種下場,有什麼心愿去結一結吧!時日無多,十根手指頭就數得完。
同樣的,施恩的人只是小小工讀生,他一樣會親自登門道謝。
石濟宇站在辦公室位置圖前,找尋執行處毛股的所在樓層。
突如其來的,他背后響超婦女的喊叫聲。
一名年約四十歲的婦女邊哭邊跺腳,聲音駭人的尖銳;她的同伴情緒也顯得相當激動。
“夭壽短命的死老猴,整天打麻將,我在菜市場殺豬賣肉賺的錢,統統被他輸輸去了!這呢凄慘落魄,大人還是不準我離婚!”
打麻將?!該不會是說垃圾吧!
觸及心中最痛,石濟宇不忙著找毛股,先聽聽婦人的遭遇再說。
“大人為什麼不準你離婚?”婦人同伴追問原因。
“丫災!大人貢蝦密欠缺法定離婚事由,不能判決離婚,我所咽啦!反正他不讓我帶小孩走就是了。”
不養家、只顧著賭博的老公跟垃圾差不多,丟進焚化爐燒成灰都活該,法官為什麼不準她離婚?
石濟宇眉頭愈皺愈深。前陣子同事小張迷上賭馬,小張的老婆告上法院請求離婚,法官就以小張沉迷賭博不養家為理山,判決女方勝訴,怎麼這位太太不能用同樣的理由離婚7
難道說打官司就像簽六合彩,完全碰運氣?遇上不一樣的法官,就會出現截然兩歧的結果?輸贏只在法官一念之間的自由心證! 簡直荒謬絕倫!石濟宇對法律的厭惡又增了幾分。
婦女扯著喉嚨又嚷道:“大人一直叫我要聽死老猴的話,說什麼溫柔婉約是做妻子的義務,老公不養家沒做到做丈夫的義務,我對他不溫柔是沒做到做妻子的義務!不準我離婚。”
溫柔婉約是妻子的義務?拜托!都什麼時代了,講這種話也不怕笑歪人家的門牙嗎?他不禁有時空錯置的荒謬感。
出自一番好意,石濟宇安慰哭泣的婦人道:“太太,你不要難過,我想下次你會遇到比較通情達理的法官。”
“下次?沒有下次!”婦人氣忿叫道:“你咒我喔?我有那麼衰嗎?每次遇到的男人都是爛貨!”
“我不是那個意思,”一番好意竟被曲解,石濟宇不禁傻眼。
“我是說高院法官比較講理,上訴改判的機率很大。”
婦人拔尖嗓門喊道:“上訴?我拿什麼上訴?一審的裁判費都繳不出來了,我哪有錢上訴?”
石濟宇掏掏耳朵,有點受不了那麼尖銳的叫聲。
“如果你需要幫忙,打這個電話,就說是石濟宇介紹的。”
他從皮夾中抽出汪紫妤的名片,遞給又哭又叫的婦人。
他和婦人連交情都談不上,若是從前的他,絕對不會吃飽了撐著管這檔閑事,無緣無故替自己找麻煩。
但幾天前,有個女孩和他也是萍水相逢,卻甘冒得罪長官的大不題,阻止他簽名,他才沒房子、車于統統充公,平白吧了國庫。
既然小姑娘都做得到,沒道理他做不到。
婦人嗓音剎那間變得高亢而凄厲。“沒血沒日屎的死卒仔喔!我連裁判費都繳不出來,你還想扒老娘的皮?”
石濟宇的怒氣像把猛然竄起的火,將本來就不多的耐性燒得精光。
“你說什麼?嘴巴放干凈點!”
婦人把名片用力擲回去,氣咻咻地嚷道:“老娘連吃飯錢都沒有了,哪請得起汪紫‘好,律師!”
石濟宇愣了幾秒,才把汪紫“好”和自己熟悉的那個人聯結在一起。
名字取得太優雅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念錯的話,可真夠難聽。
“你誤會了!”
他有心幫忙婦人上訴高等法院,至于汪律師一個審級十萬元起跳的委任費用,就從他賬戶直接扣款。
婦人同伴拉著她就走,嘴里兀自忿恨難平地咒罵著:“委托那種人,叫請鬼抓藥單,不死也去半條命。咱們走,別理他。”
石濟宇氣怔了眼,無言地看著蠻不講理的婦人離去。
此時此刻,他只有一個感想。
法官不準裁判離婚,是男方比較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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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上上下下跑了幾回,在眾多書記官辦公室鉆進鉆出,花了一番工夫,石濟宇總算找到毛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