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
帝王的傲氣卻又讓他惱羞成怒:「來人!」
「嘉榮已經死了。」我淡淡開口。
嘉榮已經死了。
她唯一的妹妹,你也要傷害嗎?
元戈泄了氣,卻也不愿再聽下去,轉身走了。
我側身望向竹林:「還不出來嗎?」
陳嘉嫣一愣,竹林中果然躥出個人影來。
是裴松。
09
「德妃娘娘。」
他躬身行禮,倒是讓我想起了從前,在御花園中初次見他的樣子。
只是彼時停如翠竹的少年,也終究是被邊關的風霜壓彎了脊梁。
「裴將軍,我只想知道,嘉榮到底是怎麼死的?」
裴松—怔。
「你鎮守邊關數十載未歸,如今卻突然返京。能一路護送骨灰入京的人也只有你了,裴將軍,別騙本宮。」
昭德皇后薨逝后,他便自請鎮守邊關去了。
不久前,才應召回京。
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
若說沒有內情,我絕不相信。
裴松長吁一口氣,背過身,肩膀微微顫抖著。
半晌后,才終于娓娓道來。
「她死于一場大火。
「嘉榮初到月氏時,月氏可汗并不喜歡她,部落里的人 也都覺著她是大靖的奸細,處處冷待。月氏荒涼,寒冬時節,嘉榮甚至連御寒的衣袍都沒有。
「后來有一日,月氏可汗喝醉了酒,要同嘉榮圓房,這 才發現她并非完璧之身。可汗大怒,覺著大靖欺騙了他,立刻就要以此為名,出師南上。
「這番話又被躲在帳外的嘉榮聽見了,那一夜,她偷偷 放了火。草原遼闊,大火連綿三日,月氏大半的過冬儲 備均被燒毀,她也死在了那場火中。月氏糧草被燒失了 底氣,便不敢輕舉妄動,又怕大靖查問,便將嘉榮身死的消息隱瞞了下來。
「直到三月前,月氏大敗于邊關。我擒獲月氏可汗逼問他時,他才說出實情。」
一番話說完,嘉嫣已然是淚流滿面。
我攙著她,聲音顫抖:「……那場火,在什麼時候?」
「明元七年。」
明元七年,明元七年。
嘉榮替嫁之時,是明元六年的初春。
可她身死之時,是明元七年。
她替嫁的第二年,就已經身死了啊。
連綿三日的大火,嘉榮該有多疼啊。
我們生活在京中陽春白雪的安逸中,而嘉榮在冰冷徹骨的地下,受蟻蟲噬咬。
而她自詡深情的夫君、血脈至親的妹妹,和受她照拂的我。
我們全都不知情。
心臟似乎被撕開了個口子,細細密密地泛著疼。
嘉嫣靠在我懷里嗚咽嗚咽地哭,我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
「不怪你的,不怪你的。」
畢竟,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10元戈回宮后便病了。
不知道是心虛氣短,還是多思憂慮。
總之是病得起不來床了。
各宮嬪妃一茬一茬地去探望,卻也沒什麼作用。
于是我只能去侍疾了。
「皇上快喝吧,這藥涼了就不好喝了。」
他渾濁的眼睛盯著藥碗失神。
也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了嘉榮。
從前他生病時,嘉榮來侍疾總會帶些酸梅子。
她總是笑著: 「元戈總是像小孩兒似的,有這個他才愿意喝。」
可我不是嘉榮。
我是沒有這麼細致體貼的。
他一口飲盡:「外面是什麼聲音?」
承德殿外,跪了一大排的朝臣,都是來勸他立太子的。
我突然想起進來之前,太醫說皇上不易動氣動怒,否則便會氣血倒流。
突然福至心靈。
于是我俯身跪下:「都是諫史臺的言官,來勸皇上立儲的。
」
他靠著床帷冷笑:「是覺著朕快死了,萬里江山后繼無人嗎?」
不然呢?
我挑挑眉,并未回答。
「宮中皆為庶子,怎配繼承山河!咳咳……」
我一邊幫他順氣, 一邊小聲道:「其實皇上之前,也是有過嫡子的。」
只一句,就讓他瞳孔驟縮。
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嘉榮那個孩子。
那時太醫院診斷過,十有八九是個皇子。
若不是他妒意橫生,一意孤行,嘉榮又怎麼會痛失愛子?
他咳得更厲害,有些東西從口鼻溢出。
滴滴答答,落到錦被上慢慢暈出一片鮮紅。
我轉過身,勾起唇角。
「太醫,快叫太醫……」
1.1
太醫院一行人進進出出,又是查醫書,又是翻典籍,終究一無所獲。
其實也正常。
畢竟這也不是病,是毒。
我父親雖是個五品官,可家中從前是做些腌媵生意的。
像是為貴人配些迷情藥、毒藥,那都是信手拈來。砒霜、鶴頂紅這種藥都只能算是最低級的。
被父親強行送進宮的前一晚,我便從家中的煉藥房偷了些藥。
都是一等一的上乘毒藥,無色無味,甚至死的時候都不會有痛覺。
本想著若是在宮中日子難過便自行了斷,可沒想到遇到了嘉榮。
后來嘉榮不在了,這些毒便也有了用處。
我未曾在飲食中下藥,只涂抹在那只紙鳶上。
他每懷念嘉榮一次,就會撫摸那只紙鳶,那毒便一寸一寸滲透進他的肌理。
藥石無醫。
太醫院的眾人束手無策,為了保命,也只得說是皇上憂思過度。
每日里開些吊精神的藥,讓他看起來似乎一日一日好轉。
實際上,底子里都爛透了。
這一日,他又宣我覲見。
我照例讓人帶著那只紙鳶,入了承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