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要和親,她日后定然是安安穩穩一生圓滿的。
可如今, 一句輕飄飄的帝王之言,就足以摧毀這一切。
嘉榮也笑,抬手撫摸她的額發:「我們嫣兒,自然是要順遂一生的。」
昏暗的寢殿內,怕引人注目,只隱隱點了幾支蠟燭。
就如同那日在太廟一般。
瞧著互相隱忍的姐妹倆,我破天荒地說了句出格的話。
「……要是我未曾入宮就好了,這樣我就能替二小姐出嫁了……」
像我這樣被送進宮的棄子,爹娘不疼,又不受寵。
我若是能頂了這個缺,大家都會圓滿。
這樣,嘉榮也不會難過。
下一瞬,嘉榮輕斥出聲:
「想什麼呢你!
「和親都是以女子來換取和平,從來都是不公平的。不論是嫣兒,還是你,都不應如此。
「如若真的有人需要犧牲,我只盼是我。」
火光躍動下,嘉榮的眼睫就像兩只振翅欲飛的蝶。
我驚覺,從前明媚張揚的嘉榮,已經變成了柔婉恭順的皇后。
喝了兩杯桂花酒,我腦子迷迷糊糊的,也未曾細想她話里的意思。
卻沒想到, 一語成讖。
第二日我醒來時,二小姐沒了蹤影。
而嘉榮也不見了。
07皇后娘娘憑空消失,長秋宮的宮人都急瘋了。
元戈聞言趕來,只瞧見一個喝得頭昏腦漲的我。
「皇后去哪兒了?」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
可我不能說,若是讓元戈知道昨日二小姐偷摸來了長秋宮,只怕更惱怒。
于是,我梗著脖子一言不發。
一旁的內侍小聲提醒:「皇上,娘娘會不會是去瞧二小姐的出嫁禮了?」
「元英郡主送嫁的隊伍,半個時辰前便已經送出了城,皇后怎麼會是……」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似乎看到了什麼。
床邊的案桌上,對折著一張宣紙,被硯臺壓了一角。
他只展開看了一眼,便渾身震顫。
下一瞬,滿地的瓷片飛濺。
「陳嘉榮,你好得很!」
滿宮的人跪了一地,全都不明所以。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夜的桂花酒中,被嘉榮下了蒙汗藥。
我和二小姐都喝了酒,不省人事。
而她,頂著那張與二小姐相似的臉,上了和親的花轎。
嘉榮早就做好犧牲的準備了。
那張紙上不知道寫了些什麼,元戈到底是沒有發作。
陳家仿佛也知道些內情,二小姐再未露過面。
三月后,元戈以皇后之儀為嘉榮發了喪。
自此,陳嘉榮這個名字,再無人提及。
后宮浮浮沉沉三十載,我也由一個小小的答應,升到了貴妃。
未曾想到,再聞故人之名,竟然是死訊。
從承德殿回去后,我大病了一場。
宮中人都說,德妃怕是要病逝了。
畢竟年過五十,大限也該到了。
可我自己的身體我再清楚不過。
不過是氣急攻心,才傷了身罷了。
元戈卻好似很擔心,破天荒地來了我殿中。
他頭發又白了些,目光躲躲閃閃,只站在廊下,不肯進來。
我知道他在瑟縮些什麼。
不過是因為,我如今住在嘉榮的長秋宮。
我想了想,朗聲道:「皇上別擔心,臣妾暫時還死不了 。 」
即便是要死,也不會死在這時候。
他木然地點點頭,放心離去了。
他真的是擔心我嗎?
我想并不是。
不過是因為,在這深宮中,能與他說一說嘉榮的人,也只有我了。
他怕失去的是那些殘存的回憶,而不是我。
真巧,我也是。
08元戈到底是沒能為嘉榮發喪。
畢竟當年的陳嘉榮已經成了已故的昭德皇后,如今被送回的這壇骨灰,便不能再葬入皇陵了。
最終,在我的建議下,決定葬在陳家的祖墳。
安葬的那一日,元戈一身縞素,悲痛欲絕的樣子。
「若是朕,未曾讓嘉榮的妹妹和親,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 」
原來他也知道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從一開始,他便只是為了逼迫嘉榮低頭,讓裴松不得不出征月氏。
以此來滿足他虛妄的帝王之尊。
直到永失所愛后,才迷途知返。
「可惜已經晚了。」
身后傳來女子的聲音,我轉身,愣住了。
是二小姐。
悠悠三十載,她臉上也添了些歲月的痕跡,可那雙眼,我不會忘。
「長姐已經死在了月氏,皇上如今再來悔恨,是不是太晚了?」
她眉眼冷然,已經沒有從前嬌俏天真的模樣。
嘉榮若是還在,應當就是這個模樣吧?
元戈顫聲回答:「朕也未曾料到……」
「未曾料到什麼?」她冷笑 「未曾料到長姐會替嫁是嗎?」
「如若不是長姐如此,那嫁去月氏的便會是我。陛下疼惜長姐客死他鄉,卻未曾想到,如果是我嫁去月氏,是不是也會是這樣的結局。其實不論是我,是旁人,還是 長姐,都會是這樣。身為女子,我們并沒有錯,錯的人,是陛下你。
「明明國庫充盈,朝中也有不少將帥之才。陛下卻偏偏 讓侯門遺孤出征,這是為了什麼?為了國朝社稷嗎?是為你自己那自以為是的妒意!
「害死我長姐的人不是旁人,是你。」
她字字泣血,針針都刺在元戈的要害處。
即便是這些年他一直在逃避,也不得不承認,嘉榮的確是因為他才遠嫁月氏。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