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答應,但我從沒見過皇上。我的工作是每天刷恭桶。
1
其實,這工作除了味道難聞點,也沒什麼不好。
況且,我還自己研制了一種薄荷香,在衣服上熏一熏,刷恭桶的時候味道也就沒那麼嗆人了。
對了,我的字就叫「冷香」。
「冷香」,是菊的雅稱。
這名字是我父親起的,我父親愛菊愛到癡。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是我父親一生的信仰。
不過在我看來,他那以生命換來的信仰,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2
我父親曾經是朝廷的一品大員,官職是御史臺。
但他沒什麼實權,他的工作就是——跟皇帝唱反調。
皇帝說出征,他就站出來反對,說勞民傷財。
皇帝說修廟,他還站出來反對,說民為上君為輕。
最后,沒想到皇帝說納妃,他還能站出來反對。
他說皇帝要納的那個妃子有異國血統,恐對我大安有異心。
皇帝大怒,打了他三十大板,把他的屁股都打開了花。
可我父親不吸取教訓,他說,文死諫,武死戰。
他是文官,就要履行文官的職責。
沒想到,他竟真的一語成讖。
3
我記得那是一個初冬的早上,一陣寒風吹來,把父親養在院子里的幾株菊花吹得七零八落。
我的心沒來由地泛起一陣不安。
不一會兒,竟然傳來了父親的噩耗。
宮人說,父親是一頭撞在紫辰殿的大柱子上的,鮮血流了滿地。
「到底為什麼?」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宮人支支吾吾地不說話。
后來我才從顧西江那里知道,那天我父親罵「英貴妃」是「妖妃」,勾了皇帝的魂。
他要皇帝擴充后宮,廣納漢女。
后宮是皇帝的家事,自然輪不到我父親插手。
皇帝厭惡到了極致,冷冷地說:「愛卿若是能以死明志,我還能考慮考慮。」
沒想到我父親真的一頭撞在了大殿上。
他死前,沒有留下一句話。
4
我父親就這樣死了,何其可惜,何其可笑。
他死后,皇帝追封他為「勇壯」。
這謚號看起來是褒獎,實則是諷刺。
因為文官死后的封號一般都以是「文」字開頭,皇帝賜給了他這兩個字,不過是在罵他「魯莽」而已。
但是不管怎樣,皇帝是「金口玉言」,答應了我父親的事,便不得不做。
于是皇帝開始擴充后宮。
一時間,文武百官都把自己家的千金小姐的名字,寫進了秀女的名冊。
皇帝陸陸續續地選了十幾人,充入后宮。
進入深冬,大雪下了幾天幾夜。
我料理完父親的后事,準備去找顧西江,與他商量要為父親守孝三年,推遲婚期的事。
顧西江是父親的學生,也是當年的新科狀元。
正在這時,有人忽然推開了房門,風雪猛地灌了滿屋。
宮里帶來一紙詔書,皇帝將我封為答應,要我立刻進宮。
5
我能猜到,皇帝封我,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羞辱我。
畢竟,父親的死,讓他背上了無數的罵名。
我想過拒絕,想過反抗,甚至想過跟父親一樣,一死了之。
可是,就算是我死了,又能怎樣?
況且我不是父親,也沒有他那麼高潔。
我唯一覺得對不起的,是顧西江。
我與他本是兩情相悅。
但是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他只是個狀元,而下詔的是皇帝。
胳膊拗不過大腿。
我忍過眼前的一陣陣眩暈,脫掉了手臂上的孝帶,就跟著宮人入了宮。
當天夜里,我穿著單衣,坐在榻上,等著皇帝「臨幸」。
雪下了一夜,皇帝最終也沒來。
第二天早晨,宮人來了,說讓我不用等了。
后來我才知道,那天皇帝一夜沒回宮。
因為太廟的一角,被大雪壓垮了。
壓死壓傷十余人。
6
太廟受損,是天之異象。
文武百官慷慨上書,皇帝不得已下了罪己詔。從此也沒有再來過我宮里。
不過我倒是落得個清靜。
我安分守己,每天除了給英貴妃娘娘請安,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后宮里沒有皇后,英貴妃娘娘代理后宮。
可是,我不惹禍事,不代表禍事不會找上我。
一日,我正在院子里撫琴,忽然闖進來許多披堅執銳的侍衛。
一個宮女走上前來,抬手狠狠指著我,「就是她在彈琴。」
然后我的琴被摔得粉碎,我被侍衛們押了下去。
原因是我的琴聲驚擾了貴妃娘娘的馬,導致貴妃娘娘墜馬受傷。
但貴妃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免了我的死罪,只將我貶入「尚衣局」思過。
7
「尚衣局」,就是皇宮里洗衣掃地做雜物的地方。
我平靜地接受了我的新工作——刷恭桶。
我覺得這份工作沒什麼不好——臟但是不算累,畢竟每天恭桶的數量沒有那麼多。
早晨刷完恭桶,還可以歇息一下午。可以熏香、讀書、畫畫。
我知道尚衣局內有很多小幫派,但我始終一個人。
雖然不想承認,但我不想與他們「同流合污」——或許是源于骨子里的那份「清高」吧。
于是,我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漸漸地,我的工作越來越多,每天不僅要刷恭桶,還要洗衣服,掃地。
終于有一天,我病倒了。
我掙扎起來,想去太醫院看病,但是不知是誰,將門反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