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賀蘭承則沒再說話,許久才輕聲嘆氣:「罷了,把酒給我吧。」
可他依舊背對著我,不肯看我。
「我知道,你恨大周,若因此你不肯看我,我能理解。」
曾經驕傲的皇子,如今變成階下囚,怎能不恨。
他接過了酒,卻沒有接我的話。
我心里突然難受,像被人掐著心一遍遍擰一樣。
曾經在他府上的密室里,也是這樣昏暗,他教我醫術,讓我用他試藥。
他話不多,但無論我說什麼,他都會回應。
那年過年,東夏皇宮設宴,可他很早就回來了。
那天他喝得有些醉,從懷里掏出一只烤羊腿:「可香了,我想你應該喜歡吃,就給你帶回來了。」
他帶我出了密室,帶我爬上屋頂:「你喜歡看煙花嗎?」
我坐在屋頂上,看著遠處盛放的煙花,想起來以前大周太平強盛,每逢中元節都會放煙花,父母便會帶著我和哥哥去逛廟會看煙花。
「喜歡。」
賀蘭承則聞言笑道:「以后若還有機會……若有機會……」
卻又突然變了語調,淡淡道:「再說吧。」
19
窗外煙花燃盡時,賀蘭承則終于說話了。
「沒想到,還能再和你一起看一次煙花。」
他似乎在笑,卻又像是在哭。
「你應該知道,徒弟在師父面前,都如清水一般吧?」他突然問道。
我有些錯愕:「什麼意思?」
「你在酒里放了假死藥。」他淡淡道。
我沒準備瞞他。
「喝了這酒,明日你就會暴斃,我會想辦法把你的尸身運出去,就像你當初救我那樣。
「我帶了百毒散,可以救活你,我可以把你帶到沒人找得到的地方,我也可以給你換個身份……」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你和我,不一樣。
「你是周國討好東夏獻去的人,雖說是貴妃,卻和舞女無異,東夏讓周國丟了臉面目的達到,至于你,沒人在意,我才能將你帶出皇宮。
「可我不一樣,我是皇子。
「他還等著拿我祭天,去挽回幾年前他丟了的顏面和民心,我若死了,他自然會調查,屆時你定會被牽扯。
「即便你不被牽扯,我也出不了這牢門,我的尸身,也會被放在祭壇上,讓周國百姓謾罵羞辱。
「你沒有辦法,他們也不會讓你帶走我。」
我知道,他說的沒錯,但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帶出去。
「哪怕牽扯出我,也沒事,這條命給他就是。只要能救你出去。」
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不怕死,但是我怕他死。
這幾年,他是唯一對我好的人。
他是這世上,我唯一的牽掛。
「師父,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不要你死,我不想看你死,我要你好好活著。」
我哭出了聲,隔著牢獄欄桿抓著他的肩膀哭。
成為宋辭這一年來,我第一次這麼無助,第一次發現,事態的發展我無法掌控。
「你應該知道,我是個很傲氣的人。」他輕輕握著我的手安撫。
「這樣的我,即便出去了,我的自尊心,也不允許我活下去。」說著,他終于轉過身來。
我這才看清,他的臉上,刺了一個「奴」字。
那一瞬間,我幾乎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20
賀蘭承則俊秀的臉上,爬著歪歪扭扭的傷疤。
那個字,格外刺眼。
刺得我心里一陣一陣地疼。
我怎麼會不知道,他有多驕傲。
他因母親出身低被嫌棄,但他又是上天眷顧的寵兒,自學母親留下的醫書成了神醫。
他很少笑,清冷得像是深夜的月光,無人時才足夠清澈。
他不屑于黨爭,盡管憑借他的醫術能殺很多人于無形。
皇帝不待見他,可他卻把最大的善意給了那些旁人瞧不起的人——灑掃的宮女、守夜的太監、城門的侍衛,以及,在東夏人人唾棄的我。
他從不自輕自賤,在密室時他告訴我:
「命運不濟時,你得努力靠自己。
「莫要怨天尤人,只會虛度光陰。」
父皇不喜兄弟不睦又怎樣,他憑著一身醫術為人治病卻分文不取,東夏從臣子到百姓,人人愛戴他。
他像是冰山下的火種,清冷又熱烈。
也正因如此,東夏國君才會讓他帶兵打仗,只有他,最得民心,才能帶動將士們的士氣。
可那樣一個像太陽一樣本該高高掛在天空之上的人,如今卻被這樣羞辱。
21
我從未在賀蘭承則跟前有過越界的行為。
此刻卻忍不住。
我強忍著眼淚輕輕用指腹摸著他臉上的傷痕,在觸碰到的一瞬,眼淚掉了下來。
「師父。」
我心疼地輕撫他的傷痕,眼淚成串地掉。
「你走吧,今日能來看我,便已經足夠了。
「我便是死了,也值得。」
賀蘭承則紅著眼睛,聲音低弱。
「你把酒喝下,我就走。」
見我如此執拗,他面色變得嚴肅: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實話。
「我救你,是因為我知道你心中有仇恨。我教你醫術,是為了利用你的仇恨回到周國殺了周鶴而已。
「你我之間,沒有感情,只是利用罷了。你也不必想著報恩。
「其實我并不如你看到的那樣清冷不計名利,我,也是在意的。
」
說到這里,他眼角有些濕潤。
「母親死得早,我從小不受待見,但我不怨她,我覺得醫女并不低賤,我的母親治病救人,她很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