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使羞憤難當,要告老還鄉。」
我心里有些愧疚,院使被責罵,與我脫不了干系。
我調制的熏香在告假那日剛剛用完。
所有人都以為讓周鶴安神的重點在藥,實則在香。
那熏香,才是安神藥最重要的藥引子,沒有藥引,安神藥只會起反作用。
13
我趕到周鶴寢殿時,他正雙眼猩紅地躺在榻上喘氣。
「宋辭,朕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
「你若能讓朕安穩睡一覺,往后這太醫院的院使,你來做。」
周鶴累得罵不動了,與我說話時語氣難得溫和。
半個時辰后,我端著熬好的安神藥來了,這一次,我把藥引子放了進去。
周鶴喝完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我和眾太醫退了出來在外面候著。
「宋太醫,從前是我小瞧了你,沒想到你醫術竟如此之高。
「我也實在沒臉再繼續留在太醫院了,往后太醫院,就靠你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頹喪的老頭,幾個月前還是那樣精神矍鑠。
我撇過頭去,不敢與他對視。
對不住了老先生,為了報仇,你這個位置我不得不搶過來。
「院使大人不要妄自菲薄,您醫術高明是有目共睹的。我雖年紀輕,但也聽說過您與閻王相抗衡把命懸一線的先皇救了回來,長公主的頑疾是您治好的,先太后的腿疾也是您所醫治……宋辭不敢自夸,若能做到您的一小半,此生便已滿足。」
我說的是真心話。
唯獨沒提,他縱容皇后坑害妃嬪。
皇后能在后宮瞞過太醫院讓妃子們難以有孕,離不開他的幫助。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立場,這我無法評說。
院使顫抖著手抹了把眼淚。
「也罷也罷,我老了,我、我這就回鄉去。」
我看著院使落寞的背影,輕聲道:「大人,回鄉以后,就別再惦往事了,安心養老才是要緊。」
他沒再回頭,只擺了擺手,走向了夕陽。
14
我終于,成了太醫院院使。
大周和東夏的戰爭持續了半年,我給周鶴調理睡眠便調理了半年。
這半年,他幾乎離不開我。
沒有我的香和安神藥,他夜夜難眠。
我漸漸成了周鶴最信任的人。
「宋院使,這半年你把朕的身體調理得很好。
「不過很快,朕就不再需要這安神藥了。大周馬上就要打贏東夏了,朕,可以安穩睡覺了。」
周鶴看著手里的奏章笑道。
「恭賀陛下。」我為他扎著針,恭敬說道。
「對了,他們抓了個俘虜,不日便會送回京,聽說是東夏神醫,到時候你可以和他切磋一番醫術。」
我聞言心頭一緊,手中的針不慎加重了力道。
周鶴吃痛地皺了皺眉頭:「宋院使怎麼了?」
我忙跪地上謝罪:「微臣罪過,只是微臣有些詫異,從未聽說過東夏有神醫,只聽聞東夏的一位皇子醫術高明。」
周鶴笑道:
「東夏五皇子賀蘭承則,母親是個醫女,身份低微,被東夏國君酒醉寵幸才生了五皇子,從小便不受待見,此次才會派他上戰場,別的兒子他可舍不得。
「不過此人醫術的確高明,聽說能不動聲色地把活人醫死,把死人救活,朕才讓他們帶回來要親眼瞧一瞧。」
15
回到太醫院后,我久久不能平靜。
是他。
只是我沒想到,再見他時,他會成為俘虜。
賀蘭承則,在東夏國,唯一給過我溫暖的人。
在所有人都唾罵嘲諷我的時候,只有他像一抹暖光,照亮了欲尋短見的我。
他把我從樓頂扯下,用狐皮披風裹著我。
「你生得這樣美,死了多可惜。」
我笑得眼淚順著眼角流:「若沒有這樣的容貌,我就不會被如此欺辱。」
他拭去我眼角的淚,柔聲道:
「這不是你的錯,是你的國君沒有擔當。
「那些凌辱你的人,是他們心臟,你很干凈,不要把罪責攬在自己身上。
「我若是你,定會回去把那狗皇帝千刀萬剮。」
他是唯一告訴我「錯不在你」的人。
我在東夏幾個月,連宮人們都在指著我罵:「就是因為她,她父母哥哥才會死。」
可是,我能怎麼報仇呢?
「我回不去大周,我又如何能報仇?」
賀蘭承則笑了笑:「宋元意回不去,那就換個身份回。」
16
賀蘭承則喂我吃了一顆藥,三天后我斷了氣息。
本就是敵國的貢品,沒人在意我該埋在哪兒,于是我被送去了亂葬崗。
賀蘭承則從死人堆里把我帶回府后,為我換了容貌,改了身份,我成了活在他密室里的醫徒。
我至今還記得他為我削骨換面時的疼。
他說:「宋元意,你記住,今日后,世上再無宋元意。」
換面并非一朝一夕能恢復,我便裹著紗布每日在密室里跟著賀蘭承則學醫術。
他對我很好,傾囊傳授,而我也天賦極高,不過一年多便學了他大半本領。
離開他時我問他:「你救我離開皇宮,教我醫術,目的何為?」
他笑得云淡風輕:
「沒有目的。
「只是看你可憐罷了。
「離開這以后,別說認識我,別說來過東夏,別告訴我你以后叫什麼名字。
「別再,見我。再遇見時,我們只會是敵人。」
賀蘭承則派人把我秘密送回了大周京城,臨行前,他給了我三包能和閻王抗衡的「百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