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她振振有詞的說辭,我倒是覺得她更像個訛人的騙子。
小蝶跑得快,很快拿來了紙筆。
我正準備遞給謝瑛時,人群里卻陡然傳來一道憤怒的少年聲音。
「不用了!」
頭上還扎著兩個小髻的少年一瘸一拐地從人群里走出來,看著苗女的眼里帶著憤怒。
「月嫵,你還想陰魂不散到什麼時候!」
13、
聽了少年和苗女的對質,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是謝瑛進京時,遇到了在林子里迷路的月嫵。
他隨手給她指了條路,結果卻被要以身相許的月嫵纏上了。
糾纏間,謝瑛的書童被月嫵放出來的毒蛇咬傷了。
若是不及時醫治,他的腿就廢了。
謝瑛無奈,只好將書童先放在京郊的寒山寺醫治。
他和月嫵劃清了界限,獨自一人進京趕考。
月嫵本來還是不依不饒,直到殿試那日謝瑛被渾身帶血地從宮里扔了出來。
她嚇得躲到客棧里好幾日不敢出來。
剛準備收拾包袱回老家的時候,又聽聞謝瑛搭上了鎮國將軍這條線。
她激動不已,籌謀了好幾日,終于上門來鬧了。
月嫵牙尖嘴利,但那書童更是能說會道的一把好手。
幾句話便將事實原委道來,引得周圍看熱鬧的群眾憤懣不已。
苗女臉上掛不住,轉臉帶著東西走了。
其他人見沒有熱鬧可看了,也都紛紛散了。
那書童一溜煙跑到謝瑛跟前,眼睛亮晶晶的。
「公子,我做得怎麼樣?」
謝瑛點了點頭,朝他打了個手勢。
書童仔仔細細地看了。
轉頭朝我道:「小姐,我們公子說讓你受驚了。
」
原來他是謝瑛的翻譯。
那日飛花宴上,謝瑛沒有他隨行,定是吃了個啞巴虧。
同我道別完后,書童拉著謝瑛的行李走了。
我朝謝瑛點頭:「后會有期。」
謝瑛也點了點頭,朝我拱手一拜。
我目送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
秋風瑟瑟。
他在斜陽里出走,即將面對局勢詭譎涌動的京城。
14、
謝瑛走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仍是他。
昏暗的燈光下,書房里唯有我與他。
他穿了一身緋袍,袍腳繡著的仙鶴栩栩如生。
——這是丞相的官服。
而謝瑛將我按在書桌上親。
不待我拼命掙扎出來,他忽然放開了我。
他烏黑的眼睛濕潤,哀傷地打著手勢:
「姝姝,不要離開我。」
我愣住了。
然后他的胸口忽然綻放出大片血花。
鮮血洇濕了他緋色的官袍,滴到了夢中的我的手上。
我陡然驚醒。
小蝶聽見動靜,為我遞上了一杯溫水。
「小姐,怎麼了?」
我將溫水一飲而盡,搖了搖頭。
「做了個噩夢。」
「哦,噩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
耿直的小蝶根本不以為意,隨口安慰著我。
我卻因為她這句話皺起了眉頭。
怎麼覺得哪里怪怪的?
想起夢里的謝瑛,我搖了搖頭。
可能是我近日只和他接觸,所以才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想起前幾日國公府小姐遞來的帖子,我若有所思。
15、
國公府舉辦的秋涼宴上。
我拿起蟹八件拆蟹,忽然聽見周圍有人說了一句:
「阿姝許久沒有參加這樣的宴會了。」
這句話讓我愣了下。
但旋即被喬青輕松糊弄過去了。
旁人點點頭,沒深思下去。
他們轉而聊起了京城里的局勢。
他們說圣上病重,而三皇子隱隱嶄露頭角。
又說三皇子最近新得了個謀士,才華橫溢,所提出的幾樁良策都很有見地。
京郊近來水災嚴重,那謀士另辟蹊徑,想出一條堵不如疏的法子來,令洪災順利解決。
軍隊人心渙散,懶怠不已。他提議裁撤部分冗兵,設一女子軍營,以促進兵士們的血性。
新入營的女子個個帶著抱負而來,玩了命地訓練。
原本的兵士不服輸,軍隊里一時士氣大振。
本就是人中龍鳳的三皇子因此顯得更加突出。
也成了更多人的意屬太子人選。
他們講起這些,喬青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我卻沒發現。
我在想謝瑛。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這謀士的行事風格與謝瑛很像。
尤其那幾條謀策,我更在他的手稿上看到過。
但我沒有跟任何人說。
我心照不宣地保守了這個秘密。
直到這次秋涼宴在一片細碎的議論中結束。
我在回府的路上,又撿到了昏迷的謝瑛。
謝瑛一身血色。
他這次比上次傷得還要更嚴重些。
上次只是皮外傷,這次卻在腰部有一道深可見骨的貫口。
父親和喬太師被皇帝調到了江南道巡察,府里沒人在。
我親自守在謝瑛的床前。
那一晚,將軍府里燈火通明。
血水一盆一盆地從謝瑛暫住的院子里端出來。
府里的郎中用盡畢生所學,又用了半株百年老參,才堪堪吊住他的命。
聽到保住了他的命以后,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剛準備離開,身體卻僵住了。
謝瑛在夢中,微微拽了一拽我的手。
我的腳步于是一滯,停了下來。
他蒼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張開,但由于天生啞疾,說不出話來。
我湊近聽,只能聽到個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