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想不出來這人的心機深沉是什麼樣子的。
在我看來,他每日除了讀書就是讀書,無趣的很。
然而父親卻說,這是他在蟄伏。
我看不懂什麼叫蟄伏,只看到父親收留了他,還允許他讀所有的藏書。
京中當然是起了很大的喧嘩的。
但疑言風雨里,沒有人敢置喙戰場里廝殺出來的鎮國大將軍。
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沒說什麼。
其他人自然就更不敢了。
謝瑛好好地在我們府中住了下來。
府里好久沒有新鮮事,我在繡閣里待了十六年,早就厭煩得不行了。
這下來了個謝瑛,我便三天兩頭往他的住處跑。
哪怕是看他習字讀書,也比自己繡花有意思多了。
謝瑛起初還會有小小的抵觸。
但到后面,已然習慣了我的存在。
忽然有一日。
我盯著他微微扭曲的右手腕,問道:
「右手擰斷了,不能寫很久的字,你拿什麼寫文章。」
他的右手被皇帝折斷。
眼下雖然治好了,但卻不能長時間寫字。
哪怕是一篇三五千言的長文,他也寫不了了。
謝瑛搖了搖頭,拿手指了指頭。
明明不懂手語,我卻在此時懂得了他的意思。
他說,圣賢書都在腦子里。
錦繡才華乃是上天賦予。
哪怕折斷了手,也無法被生生奪走。
10、
謝瑛從此開始習左手字。
下雪的天氣里,我給他送過暖手爐后,便和小蝶蹲在檐下望雪景。
我看著蒼茫的雪景,歪著頭問小蝶。
「這府里有人會手語嗎?」
小蝶仔細想了想,道:「聽說后廚里的老方,妻子是個啞巴,應當會一點。」
老方。
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我沉吟著,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小蝶當我一時興起,也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直到次日我和她蹲在濃煙滾滾的后廚,熏得一身黑氣。
做廚子打扮的老方無奈地揮著鏟子:「小姐,你就別一時興起了。」
「廚房腌臜,不是你待的地方,快些回去吧。」
我搖了搖頭,隨手拿了塊馬蹄冰糕吃了起來。
「不是和你說了嗎?我要學手語。」
「后廚事多,我走不開。」
「那我幫你!」
我興致勃勃地伸手,就要接過鏟子幫他炒菜。
老方終于敗下陣來,答應在做完飯菜后教我手語。
我十分「上道」,幫著他忙前忙后。
老方看起來屢次想要叫停,但拗不過我。
最后也只能悠悠嘆一口氣。
待到傍晚時,涼風習習,他終于得了空。
老方脫下沾了油煙的外衣,給我和小蝶看他的雙手。
他的手不似尋常廚子般在指腹有繭子,反而在掌心有很多硬繭。
我幼年時也曾習過武。
只看了一眼,便猜出這是常年拿武器的手。
夕陽下,老方的臉被曬得酡紅。
他看著自己的手,粗獷的臉上閃過一絲溫柔。
「這手語還是我家那口子教我的呢。」
「她總是說手語很難,怕我學不會,細細地教。」
我和小蝶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老方說:「人說話是有七情六欲的,但啞巴沒有。」
「啞巴只有一雙手,所以所有的愛與恨,都要看他的眼——」
11、
后來我便跟著老方習手語。
他看著不耐煩,教起手語來卻極為認真
我跟著他學會了一些基礎的手語。
因為手生,又或者因為心頭掠過的那絲異樣情愫。
我沒有告訴謝瑛這件事。
但當我學會了大多數的手語,終于有信心能在他面前施展開來時。
他卻塞給了我一張字條。
我愣了下,打開一看。
上面用風骨雋永的字體寫著幾個字。
——我要走了。
謝瑛要走了。
這個事實就像從天而降的鐵秤砣。
一下子把我心里描繪的美好圖景全都砸毀了。
我看著謝瑛。
卻沒有把我學會手語的事情告訴他。
我想。
沒有必要了。
既然他要走了,就沒有必要再讓他知道……
曾經有個小傻子為了試圖能和他搭話學了好久的手語。
就在這時,小蝶忽然不管不顧地闖了進來。
她急得滿頭大汗,粗聲道:
「小姐,府外來了個女人!」
她看了眼謝瑛,似乎是難以啟齒般。
「她說自己是謝公子的未婚妻!」
12、
走到府門前,才看見一個苗族少女正抹著眼淚。
她容貌艷麗,看著我的眼神卻帶著幾分恨意。
「都是你,搶走了我的謝瑛!」
我一臉懵。
轉而看向謝瑛,挑眉。
「你的未婚妻?」
謝瑛面色冷若冰霜,比了個否定的手勢。
他還要繼續打手語解釋,卻被那女子搶了先。
她含恨抹淚道:「我與他一起上京來,本是情投意合,誰知竟然被你搶走!」
「謝瑛,你這個負心漢!你莫非忘記了我和你的約定不成?」
這苗女伶牙俐齒,欺負謝瑛是個啞巴,將話都說盡了。
謝瑛面色愈發冷了。他轉頭,唇輕啟,說了兩個字。
我離得近,一下聽到了,轉頭吩咐小蝶拿紙筆來。
他這是言語上說不過,要拿紙筆來解釋。
其實不用他解釋,我也能看出這其中的門道來。
這女子口口聲聲說與謝瑛有婚約,卻拿不出半分信物。
她不等謝瑛開口就連連打斷,竟像是心虛般。
而先前殿試時謝瑛被扔在街上欺辱三天,也不見她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