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慰道:「雖說是會元,但殿試上形式多變,最后怎麼樣還不一定呢。」
5、
誰也沒想到。
喬青一語成讖。
殿試上憑文章奪得頭名的謝瑛。
因御前失儀丟了狀元郎的名頭。
6、
其實沒有什麼御前失儀。
只是謝瑛在殿試上的問答環節上暴露了自身的缺陷。
誰也沒有想到。
聞名大江南北、寫得一手好文章的謝郎,竟然是個啞巴。
但最致命的是——
當今圣上最厭啞巴。
傳聞圣上有位乳母,也是個啞巴。
她看著憨厚老實,卻在圣上年幼時狠狠虐待他,沒少往他身上扎針。
這是圣上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
從此之后,他下令宮廷之內不允許再有啞巴進內。
直到殿試之日,謝瑛打了手語。
圣上看著手語,忽然兩股戰戰,當眾失儀。
殿試那日,鬧得風風雨雨。
只是紅漆宮門關得嚴嚴實實,叫任何圣上震怒的消息都不能傳出來。
直到天色將暗,宮門一開,扔出來一個死狗般的狀元郎。
謝瑛因「欺君罔上」,生受了三十刑杖。
他渾身血色,用來執筆寫字的手也被一點點折斷了。
宮里絲竹裊裊,舉辦著今科進士的瓊林宴。
而真正的狀元郎被扔鬧市,遭人唾罵。
謝瑛淪為了人人喊打的乞兒。
7、
當我遇見謝瑛時,已是第三日。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而他半睜著淡色的眸,似乎在辨認著我的身份。
他的眸子很好看,看人時睫羽微顫,給人全心全意的錯覺。
我狠狠地盯著那雙好看的眸子。
我擼起袖子。
旁邊跟著的小蝶也跟著咧嘴笑了下。
她胳膊上的肌肉隆起,一拳一個地痞流氓。
我不顧謝瑛的閃躲,揪住他的衣服。
一個使力,把他拖到了馬車上。
「別看了。」
「抓的就是你。」
然而謝瑛卻很慌張地閃躲了下。
他雪白的臉上流露出一抹無措的表情。
他深深地閉眼,毫無血色的唇瓣抿緊,艱難地吐出一個氣聲。
「臟。」
臟?
我疑惑地丟開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上雪白的肌膚因為方才的抓握,已泛上了臟污的顏色。
謝瑛也許正是看到了這一幕,才忍不住開口。
他難堪地側過頭去。
而我不甚在意地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掌心,好奇地望了望他。
「你真是啞巴?」
謝瑛抿著唇,點了點頭。
他好像想說些什麼,拿手比劃著。
而我只是瞥了一眼他被擰斷的右手。
「我看不懂。」
謝瑛的動作一頓,顯然遲滯了下來。
也許知道此時說什麼都無用,他干脆什麼也不做了。
搖晃的馬車上,我與他相顧無言。
陽光穿過簾子的罅隙落在他的臉上,我用余光看他。
謝瑛宛若一座玉做的雕像。
無悲無喜。
仿佛那些施在他身上的苛難與責打,都算不得什麼。
8、
我撿了謝瑛回家的事,還沒過一炷香,便傳遍了整條朱雀大街。
回到府上時,迎接我的是父親的冷臉。
他重重地咳了一聲,看著我拉著謝瑛的手。
「有辱斯文!」
我絲毫不在意。
他一個武夫,要什麼斯文?
從前在軍營的時候,他還喝醉了說要給我娶三五個相公。
如今呵斥這一句,也只是做給外人看看而已。
果不其然。
等我回院換了件衣裳再出來時。
父親已經拉著謝瑛噓寒問暖了。
他十八般武藝樣樣都行,平日里在軍營里是不茍言笑的將軍。
在府中卻喜愛詩書,抱著詩文讀個不停,堪稱「詩瘋子」。
眼下遇見了謝瑛這樣的良質美材,自然是激動萬分。
謝瑛被他拋出的接連幾個問題砸懵了。
顯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才好。
我上前一步,強行拉開喋喋不休的父親。
「爹,他現在還一身傷呢,你就先讓他休息一下吧。」
「也對,也對。」父親點著頭。
謝瑛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
然而等到他被下人帶走洗漱后,父親卻倏忽收了剛才興奮的模樣。
他的面容有些嚴肅。
「姝姝,你真的喜歡上這小子了?」
我奇怪地看著他。
「爹,你在說什麼啊?」
「我怎麼可能喜歡上他?」
我皺著眉道:「我和他才見兩面,都不認識。這次是見他可憐,才救下他的。」
「那就好那就好……」父親點了點頭。
他忽然想要伸出手,摸摸我的頭發。
但手卻落錯了位置。
父親怔怔看著我,就像才發現我長到這麼大了一樣。
最后,他啞聲道:「姝姝,你母親臨死前托我一定要照顧好你。」
「如果你有喜歡的人,一定要和爹爹說。爹爹會排除萬難,幫你們走到一起去。」
「但是——」
他頓了下。
「你絕對不能喜歡上謝瑛。」
「此子深不可測……不是你能把控住的人物。」
9、
父親那天所說的話一直留在我心頭。
我覺得很奇怪。
因為他不像是那麼說話的人。
但那一日,他眼里的嚴肅與認真不似作偽。
我早年喪母,父親沒有再娶。
是他一點一點把我帶大。
別人說的話,我可能會不聽。
但他說的話,我一定會留意。
但是——
我盯著正在練字的謝瑛,忍不住好奇開口。
「你為什麼天天練字?」
謝瑛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靜。
靜能守心。
我盯著他如玉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