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樣隨著脂雨香風逝去了。
13
紅鶯的病終究沒瞞住。
媽媽抓著她的頭發把她拉下樓,她的身子在臺階上一階一階地磕,旗袍的裙邊卷到了大腿上。
「什麼污濁賤貨!生了臟病,好生跟媽媽說,媽媽還會不給你治病麼!
「你倒好,非自己偷著治,自己拿線纏拿扦子烙,你有能耐!你有這能耐怎麼不當郎中去!
「你染到多少客身上!最后燙不過來了,瞞不住了,叫客看見,砸了我醉香樓的招牌!」
拿線纏,拿扦子烙。
我光聽著就心肝顫,腸子都驚得打結兒。那該是怎樣的痛楚,我難以想象。
媽媽一鞭一鞭抽到紅鶯的雙腿上,登時抽出道道血痕。
她還嫌不解氣,將紅鶯的裙邊掀上去,剝了個溜干凈,露出她淋漓可怖的身子來。
阿海從旁敲邊鼓:「我說麼,近日紅鶯怎麼掛客都不點燈燭,黑燈瞎火的,是怕客看見呢!」
紅鶯啐了阿海一口:「老娘就樂意和他們睡,多睡一個是一個,讓他們也染上!活該!誰讓他們到煙花柳巷來尋女人快活!」
媽媽拿過鐵扦:「喜歡自己烙?讓你嘗夠這滋味兒!」
燒紅的鐵扦,整個捅了進去。
整個樓里回響著紅鶯撕心裂肺的叫聲,聽得我們又悲又懼。
可我們誰也不敢上去為她說說情。
突然之間,醉香樓的門被撞開了。
我們下意識看過去,領頭的是一個披著皮襖子的女人,后面跟著一眾爺們兒。
看清她的臉的那一刻,我們都愣在當場,有些人直接喊了出來。
「小宛!」
跟著的一個爺們兒上來扇了這姐妹的嘴:「什麼名字你就敢喊!這是我們大當家的!」
小宛喝止他:「不許對姑娘們動手!」
連媽媽也當場愣住,樓里只剩紅鶯的哭喊聲。
小宛沖上去給紅鶯蓋上衣服,先指媽媽,再指阿海。
「給我綁了!」
14
小宛成了土匪。
「我能交換給山中虎的,是高純度硝的制取方式。一硝二磺三木炭知道嗎?有硝就能做土炸藥,也能填土槍。」
姐妹一臉不解:「高啥東西?」
小宛擺擺手:「這不重要。反正成功之后,他答應為我贖身。后來他帶著我出去劫富戶的時候,我趁他不備殺了他。」
我看著她,身上披著皮襖子,腦袋上戴著皮帽子,和在樓里的時候截然不同了。
姐妹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然后你就成大當家的了?外面那些人,全都歸你管?」
她笑得很得意:「我會做炸藥填土槍,他們全都不會,只能由我來當這個大當家的。再說了,名義上我是山中虎的夫人,我不做這個當家的,誰做?我當然沒辦法真的使喚動這些人,他們不服我一個女孩兒,但是要他們給我報個仇,他們肯的。我說過,我會回來救你們的。」
紅鶯的房間總是響起慘叫聲,小宛給她找了個大夫來,可是她傷得太重了。
「我來晚了,如果再早一點,哪怕就一點點,紅鶯姐姐也有得救……」
小宛讓手下把媽媽和阿海還有所有的伙計綁起來扔在大堂,逼問媽媽賣身契在哪里。
賣身契在媽媽外頭的宅子里,小宛讓人取來賣身契,當著他們的面一把火全給燒了。
她舉著槍站在桌子上:「從現在開始!這里所有的姐妹都是自由身!」
樓里響起山一樣的歡呼聲,媽媽面如菜色。
「姐妹們都說說,他們怎麼折磨過你們,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全都還回他們身上去!」
媽媽的表情變得驚恐,姐妹們七嘴八舌說起來。
「她不讓我吃飯!」
「我說冷,想加床被子,她把熱炭往我領口里扔,說我嬌貴吃不了苦!」
「我一天賣了十二個鋪,實在太累了,想歇歇,她就說我好吃懶做,揪著我頭發扇我巴掌!」
……
罄竹難書。
所有能還回去的,都在媽媽和阿海身上做了一個遍。天亮時,小宛帶著我們這些姐妹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醉香樓。
邁出門時,我有一種恍惚感。太久沒見過外面的天,籠中鳥以為世界只有籠子那麼大。
并不是每個姐妹都對她感恩戴德,也有人滿足于現狀,打算就這樣混一輩子的。
她們不說話只是因為怕了小宛這個匪首,只要小宛走了,她們還會尋別的園子接著混事的。
走出了粉蝶胡同,小宛回頭看我們:「你們自由啦,都回家去,別再被騙啦,快回家去……你們父母等著你們吶。」
她笑著說這話,卻突然落了淚。
打算接著混事的沒怎麼挪步,反正她們還要待在粉蝶胡同的。
剩下的和小宛依依拜別,回過頭要走了。
我沒動,紅鶯也沒動。
小宛看向我們:「你們不回家嗎?」
「我沒有家,走也不知道能走去哪里。你都成了二龍山大當家的了,總歸不會讓我餓死吧。」
紅鶯笑得凄苦:「要是有家的正經姑娘,能十二歲入這行麼?況且我這身子,活不久了。」
她說著,一聲喟嘆:「想當初,清吟小班里坐著,紅得很,白花花的千兒八百的洋錢也過過手,大帥養著我哄著我,還說抬我進門。
「后來那大帥的夫人打上門來,班主為了避禍把我賣到醉香樓,落到這個地方,能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