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吃里爬外的東西!老娘我好吃好喝供著你,還給你包餃子吃,你說我對你好不好?你他媽倒是會給老娘找麻煩,還見了報!我告訴你!城里上上下下就沒有老娘沒打點的,誰沒吃花捐?縣長才不管吶!還有你那個小相好,你等著!保管他叫人剁成泥!」
小宛凄凄哀哀地哭,間或夾雜著吃痛的叫喚,一句辯解的話也不說。
夜里,我,紅鶯,還有秋月,悄悄去看她。
她淌著淚,身上一塊兒好肉都沒了。
「白瑞霖騙我……
「他明明……他明明!明明表現得那麼義憤填膺,明明說要救我出火坑,明明說要靠筆桿子斗倒醉香樓!我問他出了事怎麼辦,他說他是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沒有叫女人扛事的道理!我才信他的!
「我那麼信他!我明明那麼相信他!
「不是說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都特別有風骨嗎?可沒人告訴我哪個時代都有渣男啊!
「一出事就給我供出來,算什麼男人!」
紅鶯冷笑:「合著你指望男人救你。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到這兒來的,哪個不是色催的?書生尤其沒好東西,救風塵的本子看多了逞英雄罷了!要是真想救風塵,就湊錢贖你了!」
小宛沉默地流眼淚。
我問她:「你心死了嗎?」
她看了我很久,最終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們覺得我異想天開,但是姐姐——還有紅鶯姐姐,秋月姐姐,你們相信我。我一定會離開這里。
「我一定帶你們一起出去。」
10
三天后,小宛被放出來了。
這事兒傳開了,客人嫌她不安分,找她的客少了,但一天還是能賣上四五個鋪。
沒過多久,這事兒就沒人再提了,醉香樓重歸歌舞升平。
白瑞霖再也沒來過,日子照舊一天一天地過。
「見客啦!珍珠!秋月!翠春……」
到秋月那頓了,她沒應聲。
我扭頭去看她。
她愣愣地盯著大堂的一個方向出神。我順著看過去,那伙人一瞧架勢就是府衙里頭做官的。
她跑下樓去拉客,扯住一個男人。
而那男人甩開她,指了另一個姑娘。
她失魂落魄地上了樓,我拉住她:「怎麼了?」
她的視線追隨著那個男人,直到男人跟姑娘進了房,才開口。
「那是我男人。」
她為了給自家男人捐官,來醉香樓掛了牌。如今男人來了醉香樓,卻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知道嗎?送我來的時候,他答應我,做了官賺了錢,就來贖我。
「我就等啊,等啊,到如今等了整整三年,他也沒來贖我。
「我想,錢沒有那麼好賺,我等著他。
「但是他看我的眼神,他看我的眼神分明就在嫌棄我,嫌棄我不是干凈身子……可卻點了香雪,難道香雪就是干凈身子了?不都是下九流的窯姐兒麼!」
我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安慰她,索性不言不語。
她男人從香雪房里出來的時候,秋月拉著他到了自己房里。我沒有靠近,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半個時辰之后,秋月打開了門。
她滿臉滿身的血,我們趕緊往她房里沖。
她男人躺在床上死不瞑目,下身血肉模糊,物什兒給剪了,脖子上插著一把鐵剪子,屋子里到處都是血。
我們都認得那把剪子,秋月日日用那把剪子裁布制衣裳。我們好幾個姐妹兒都穿過這把剪子裁出的布做成的衣裳。
秋月蹲在地上,臉埋在膝蓋里,一邊哭一邊笑。
「他明明答應我賺了錢就來贖我的!
「他娶妻了哈哈哈哈……娶了他上司的表姐,他說那姑娘長得很丑,可是于仕途有助,他說他當官了,是不會讓一個窯姐兒進門的,他說我身子臟,不守婦道沒有貞節……
「還有我的兒子。他說兒子不承認有我這個娘,就因為我吃了皮肉飯,我是為誰?
「我是為誰啊!!」
她哭號得聲嘶力竭。
死了個當官的不是小事,巡捕房的即刻就來將她帶走了。
她被帶走時,哭得最慘的是小宛。
小宛身上還穿著她做的衫子,哭著趴在欄桿上:「要是我再有辦法一點,能早點帶大家走的話,秋月姐姐就不會出事了……」
這天之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秋月。再聽見她的消息,是外間的客帶來的報紙,上頭很小一塊兒地方刊了一則死刑告示。
【兇犯張陳氏因生性淫蕩自愿為妓與夫和離,見夫另娶心生妒意逞兇殺夫,兇犯直供不諱,判死刑,擇日行刑,特此刊出,以儆效尤。】
小宛要來了這張報紙,盯著看了很久。
她問我:「秋月,不是她的本名是吧?」
我點點頭。
大家的名字都是媽媽起的,紅鶯除外。
「……到她死我們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小宛定定地盯著我,「很重要。她不是秋月,也不是張陳氏,我們都應該有個名字,不管好聽難聽,那能代表我們自己……能讓我們別忘了自己是誰。」
11
看見秋月的死刑消息后,小宛變得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憔悴。
但她學會了我們笑臉迎人的那一套,對客都是笑盈盈的。
后來,她又扒上一個熟客,是和白瑞霖截然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