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小宛!翠春!」
中間出現了短暫的停頓,因為小宛沒應聲。
好在阿海喊得快,樓里又吵鬧,客人其實只瞧了個走馬觀花,根本沒看清誰長什麼樣子,聽不清誰答了誰沒答,就在脂粉氣里熏暈了頭,隨手指個俏麗的就進了屋子。
第一撥客都指了人,沒客了,我們便收了笑,在二樓說說閑。
賣笑迎人也是疲憊的,生擠出來那點兒笑,對自己人笑太浪費,得留著給客人看。
媽媽上樓來看了一圈:「小宛沒掛客是不是?她沒出來?」
我們紛紛搖頭,誰也沒看見她。
媽媽直奔小宛房里,我們跟著去瞧熱鬧。
她見媽媽進門,拿起胭脂盒:「我正要找你呢!這胭脂顏色太俗了,給我換一盒來。而且不是說好了找個丫頭伺候我,人呢?」
媽媽冷笑一聲:「誰跟你說好了!迎客了你為什麼不出來見客?」
小宛往墻上一倚,抱著手臂,一臉不屑。
「我說了我是賣藝不賣身。你不懂該怎麼營銷我,你要先把我的名聲宣揚出去,就說你這樓里來了個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的姑娘,色藝雙絕,而且我還是流落煙花之地的滿清貴族后代……這叫炒作你懂嗎?慕名來一睹芳容的人只會多不會少。等時機成熟了,你再拍賣我的初夜,倘若買我的不是個軍閥,我是不會……」
媽媽一巴掌打在她臉上,打沒了后頭的話。
小宛被這兜頭一巴掌打蒙了,捂著臉愣愣地看著媽媽,眼里寫滿不可置信。
「上趕著找下賤營生做的孬坯子一個,還抻著臉要東要西,騎到我腦袋上做我的主,下九流的身子還當自己是娘娘了,做你的春秋大夢呢!」
媽媽薅著小宛的頭發把她拽出門:「那賣身契上可寫得清清楚楚的,你給我出去見客,要是賣不出鋪掛不上客,你就別想吃飯了!」
小宛抓著門框不肯去,叫得鬼哭狼嚎:「你不能這麼對我!你這是絕了自己的財路!我賣藝不賣身,我不賣身!我不賣身!」
她鬼哭狼嚎著,阿海正在別的房里添茶,噌噌噌跑了過來:「上客了!照她這麼喊要把生意喊沒的!」
媽媽把小宛的手往阿海手里一塞:「堵上嘴帶下去讓她吃點兒教訓!別傷臉蛋兒。」
她說完,轉向我們,手里的「懶驢愁」一揚,我們幾個誰也沒落,個個兒肚皮上都掛了一鞭子:「你們在這找什麼閑呢!沒聽上客了嗎?都別說賣鋪了,茶也沒賣出去一壺!還不出去見客!」
阿海扯下腰間的汗巾子團團塞進了小宛嘴里,一手摟她的腰,一手鉗她雙手,把她帶下了樓。
不消片刻,哭喊聲消失了,只剩各種叫賣聲,笑罵聲,打情罵俏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煮成一鍋滾著咕嘟泡的沸油,將整個醉香樓盛進去了。
凡是踏進來的人,哪個不得在里頭滾得皮翻肉卷筋骨酥爛,眼看著這輩子是爬不出去了。
小宛也不會例外的。
04
醉香樓五更天才關門。
散客將我們吃干抹凈,穿上衣服走得無情,姑娘們都倚在門口,「你說好了明兒還來,不來你就是王八!」「什麼時候帶我出局子去!」的告別聲此起彼伏。
這一切在大門關上的那一刻迅速冷卻,變成一聲聲「呸,什麼東西,多一塊洋錢也不肯給!扔紙票子給我,誰要那輕飄飄的玩意兒!」
「不知羞的老東西,閨女都比我大了還出來尋風流!」
我掛上了住客,不在她們之列。我哄客睡下,悄悄端燭臺下了樓。
小宛被關在后院菜窖里,我打了壺水,又打灶臺上順了個冷窩頭,打開菜窖門,順著梯子下去。
小宛被反綁雙手,腳也捆死,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衫子扯爛了,白嫩嫩的肉上有鞭痕,也有擰出來的青紫痕跡,嘴角滲著血。
她還活著,但是看起來如同死了,聽見聲響之后往我這邊看,又像突然死而復生,掙扎著要往我這邊爬,淚水漣漣。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你好心放我出去吧,我肯定報答你……」
我把壺嘴兒塞她口里,她灌下了幾口水,我又掰窩頭送到她嘴里:「我要是有送人出去的本事,我自己也跑了。想少受點罪,就順從些吧。左右你年輕——你年輕吧?今年多大歲數?」
「十八。」
「十八,多好的年月。左右你年輕,熬得起,有的是指望。熬幾年,哄個客帶你出局子,尋機也就跑了。」
「我才十八歲,難道要在這里沉淪一輩子嗎!」她哭得臉上直反光,哭得漸漸有點神志不清了,嘴里說著囫圇話,「為什麼小說里穿越都是十里洋場風花雪月,能嫁給軍閥做姨太太,到了我這怎麼就過這種日子嗚嗚嗚嗚……我想回家……」
我冷笑一聲:「什麼十里洋場?沒聽說過!我也從沒聽說哪個大帥抬妓女進門的。好丫頭,你叫人給騙了!誰哄著你說這碗皮肉飯好吃的?那人是成心不想你好。」
她好似突然清醒了,恨恨地盯著我:「為什麼一開始你不告訴我!」
我站起身:「你剛來的時候是什麼做派?秋月難道沒勸過你?即便我告訴你,你就肯信?再說了,你賣身契都簽了,我們有什麼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