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赦天下,免賦稅三年,廣開恩科,招賢納士。接著便是清查冤案,召回流放的世家,一一補償。
追封前元德太子太子妃為帝后,昭陽郡主為長公主,擇吉日,遷墳入皇陵。
杜子堯為相,懷策掌翰林院。
云家封賞無數,長子官拜鎮國大將軍。
明黃的龍袍,森然威嚴的金鑾殿,雕金刻龍的那個位置,曾經困住了蕭子穆,如今也困住了我。
我活得越來越像阿姐了。
處理完朝政之后,我喜歡站在巍峨的宮城城墻上,眺望整個京城,和那一個方向。
杜子堯見過很多次,忍不住問我:「為何不親去看看?」
曾經的將軍府,我沒有賜給任何人,不許工部翻修,也不曾再去過。
若說理由,我有很多個,政務繁忙、人多眼雜不安全、引人閑話……
可面對杜子堯,如阿姐一樣關心我的人,我沒找借口,只是淡淡一笑:「不敢去。」
如同他上朝時,寧愿繞一大段路,也要避開未央宮一般。
不再提起,也不愿忘記。
26
親自帶人往青州為阿姐遷墳后,杜子堯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讓我在阿姐旁邊,為他留一個位置。
「那是皇陵。」我提醒他。
他不為所動:「那你為我和你阿姐賜婚便是。」
我:「……」
從未聽說過這般離奇的事,我拒絕了。
后來他一生未婚,說要為亡妻守節,我也沒再說什麼。
懷策和蘇瑤也沒走到一起。
多年之后,民間津津樂道的事多了一樁,昭寧女帝,和她的左膀右臂,竟都一生未曾婚嫁。
無人敢對我說三道四。
于是,當朝宰相和翰林院掌院的虐戀情深,演說出了十幾個版本,朝堂上下皆知。
那一段時間上朝時,總有不少人偷偷觀察他們,眼神微妙。
氣得兩人直接罷朝,日日蹲守各大說書攤子,怎麼也找不到源頭,頭痛不已,后來干脆放任了。
自然找不到。
我做事向來隱蔽。
蕭子穆和素娘,也就是那個柔柔弱弱卻一心護他的女子,成了婚,不好好當他的王爺,卻整日想著游山玩水。
簡直可惡。
在我的抗議之下,夫妻倆看我實在可憐,將大女兒蕭憶昭送入了宮中。
美其名曰替我分憂,實際上就是想讓我替他們養孩子。
只不過,這孩子怎麼越養,行事作風越眼熟——
「太像你阿姐了。」杜子堯咂摸著嘴,問我能不能認個干女兒。
我:「……」
懷策摸著胡子,欣慰道:「大淵后繼有人。」
我頷首:「此言有理。」
27
三個人活了很久,久到我已經忘了年紀。
憶昭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姑娘,我親手為她加冕,又請懷策和杜子堯從旁輔佐,直到他們也致仕。
沒想到我是第一個病倒的人。
憶昭日夜守在我塌邊,我醒來之時,恍惚中以為看見了阿姐,一瞬間委屈得酸了眼眶。
「阿姐,你終于來了。」
阿姐不理我。
「阿姐,他呢?」
瞧我這記性,阿姐怎麼會識得寧長風。
可阿姐對我笑了笑,牽著我來到一個熟悉的房間門口,我看見那個高大的身影。
寧長風轉過身來,眉目冷戾,面無表情看著我,像是生了很大的氣。
我躲在阿姐身后,不敢靠近。
「怎麼不過去了,熙樂不是想見他嗎?」阿姐疑惑地摸了摸我的頭。
我低聲哽咽:「熙樂做錯了事……」
阿姐剛想說什麼,忽然瞧見了杜子堯,笑著朝他走去,不管我了。
我停在原地,淚眼朦朧里打量他。
不遠處,那個身影嘆聲氣,妥協道:「傻阿蠻,我怎麼敢生你的氣,跑什麼,過來。」
熟悉的無奈的語氣,我心一慟,忽然間淚落如雨。
曾經你問我是否真心愛你,我不敢答。
阿姐未完的愿景我替她實現了,如今我已不是熙樂郡主。
寧長風,我累極了。
站在一世的盡頭,我忽然發覺,我為了大業籌謀半生,為了天下鞠躬盡瘁,可我最懷念的,只是那個有阿姐疼愛的小熙樂,還有后來,嬌縱任性的寧阿蠻。
若真的有來世,便好了。
28
熙元七年,先女帝薨,謚號懿德。
女帝在位三十余年,為了大淵,一生未嫁,膝下僅一過繼女。
在位期間,勵精圖治,開邊境互市,擢寒門子弟,國庫充盈,人才濟濟。
黎民安居樂業,臣下莫不畏服。
女帝出殯,百姓自發相送,萬人空巷。
-完-
懸崖上的金魚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