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風深入敵營,臉上毫無懼色:「有一言愿說與郡主聽。」
懷策皺眉提醒我:「郡主安全當先,不可。」
隔著眾人,寧長風直直地看向我,平靜得像一個陌生人,無人能看出破綻。
待我屏退四周,他才露出頹靡,悵然笑道:「我何時入的局?」
「左相讓天下人知道,另一枚虎符在你手中時,你便已是局中人。」
先是派人暗中刺探,始終入不得將軍府,后來放出阿姐的死訊,才讓左相放松了警惕。
拉寧長風入局的,不是我,是左相。
曾經威武霸氣的大將軍,最終為情所困,敗于情之一字,就算是左相,也不曾料到。
「我從未懷疑過你。」他笑得黯然,一夜間失去了全世界,不到而立,我竟看到了幾縷白發。
「其實我早該娶妻了,可我想著你會怨我,又擔心將來主母苛待你,拖了許久,我甚至想帶你走。」
「阿蠻這麼嬌氣的小姑娘,我以為只有待在我身邊,才不會受委屈。」
「我竟有眼不識泰山……」
他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眼尾被失意染得猩紅,語氣艱澀:「阿蠻,你可曾真心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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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答案,他自嘲一笑。
送寧長風走時,副將偷偷提議,在路上直接殺了他,左相失了他,如同失了四肢。
到那時,幽州不攻自破。
我沒答應。
軍中關于我和寧長風的舊事,霎時間甚囂塵上,流言紛紛,不知是誰放出來的。
有人暗地里拿我和阿姐做比較,昭陽郡主多謀善慮,聰明英毅,乃先皇遺風。
而我東施效顰,優柔寡斷,最近又添了一條,耽于情愛。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難道不對嗎?」
我竟也開始懷疑自己。
杜子堯緩聲勸我:「自然是對的,這樣的渾話,你也聽過不少,怎麼如今在意了?」
自然聽過不少了,質疑聲幾乎隨了我一路,有人推我上高位,也有人想拉我下去。
人心是無法猜測的。
「是我心亂了。」為了寧長風。
安靜了一會,他忽然沒頭沒腦來了一句:「他不愿降嗎?」
「不曾問過。」
不必問,我與寧長風都知道答案。
左相于他而言,意味著阿姐于我,捫心自問,若是易地而處,我也不會棄阿姐于不顧。
談判破裂的結果便是兩軍交戰。
這是光復皇室的最后一戰,為了穩固軍心,我也上了戰場。
戰鼓一響,喊殺聲四起,整個幽州城外的平野上,充滿了兵刃相接的鏗鏘聲鳴。
嚎叫哭喊聲震天,濃重的血腥味籠罩著整個幽州城,尸橫遍野,流血漂櫓。
寧長風的部下,一個個頗有些難以對付。
剛擊退兩個,便見寧長風已重傷云家兄長,我眉目一肅,連忙提槍勒馬,迎接他的殺氣。
戰場之上的寧長風,再無一絲兒戲,長纓槍使得密不透風,出手招招致命。
即便我曾與他經常交手,也接不了幾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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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僅憑他一人,不過螳臂當車。
他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無畏一笑,直言道:「從前你能贏我,不過是仗著我讓你,真以為自己武功了得?」
簡直可笑,我何時求他讓過我。
我咬牙一邊接招,一邊專心尋找他的破綻。
既然擊不中他,那便——飛出匕首不偏不倚刺中他坐騎,戰馬受驚仰頭狂奔,將他甩下。
而我用力擲出長槍。
正中他的心臟。
明明可以躲開的。
我一愣,迅速下馬,上前察看他的傷勢。還好我力道不足,傷得不深。
「你擔心我。」寧長風篤定不已,瞧著我笑。
還有心情調笑,看來是沒有什麼大礙,我瞪他一眼:「起來,繼續戰。」
「阿蠻。」他喚我一聲,下一秒,帶著我的手握住長槍,用力往前一按。
瞬間穿透了他的心臟。
他吃痛不已,卻笑得明朗,仿佛瞬間掙開了所有的枷鎖:「阿蠻,這下沒人能擋住你了……」
「你在做什麼?!寧長風!」
我心臟驟縮,手忙腳亂,想要捂住汩汩流血的心臟,又想擦去他嘴角的血。
眼眶酸澀得厲害,不能哭,我不能哭。
阿姐,我該怎麼辦?
「傻阿蠻。」他痛苦不堪,費力抬起手,擦掉我的淚水,「你一哭,我這處更痛了……」
可眼淚如斷線珍珠,一滴滴滾落,完全不聽使喚。
為何不降?
為何恰好是那人的義子?
為何是你。
我曾經親眼看著阿姐咽氣,她最后說的是,小熙樂,要快樂。
后來我眼睜睜看著寧長風的手無力滑落,滿眼眷戀,他說阿蠻,不許忘記我,來世再見。
可世間哪來的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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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將士打斗聲慢慢停了,一疊聲的歡呼,高喊郡主威武。
最先起頭的,是寧長風的部下。
方才還跟我交手的人,眼含熱淚,紛紛恭敬地朝我跪下。
原來他都安排好了。
擊殺敵帥于陣前,生擒左相,這一戰,熙樂郡主一舉成名。
按照他的遺愿,留了左相全尸,賜他白綾,尸體懸掛在玄武門示眾,整三日。
護國軍只認虎符,二十萬寧家軍只聽我一人號令,曾經散布流言的世家子,也被我斬首示眾。
我不殺人,只是因為那時朝綱不穩,恐世家離心,不是不敢殺。
世家老實了很多,后面才逐漸歸心。
寧長風死后一月。
我正式登基為帝,國號昭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