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他投誠,可我比誰都清楚,寧長風不會降。
男人一身鴉青色金絲滾邊長袍,望著這邊,長眉微斂,見到我的那一刻,眉目舒展:「怎去了這麼久?」
「懷夫人是家母舊識,同她多聊了一會。」
他將我攬入懷中,玩笑道:「還以為你與懷策一走,便不再回來了。」
永遠不忘念叨懷策,我斜他一眼:「那你待如何?」
「你敢!」
男人迅速黑了臉,在這莫須有的猜測中氣憤不已。
纏著讓我保證了好幾句,才罷手。
晚上他破天荒邀我共飲幾杯,在院里水榭亭中,涼風四起,酒氣入喉,倒也暢快。
喝到微醺,寧長風說起他幼時。
朝野上下皆知他出身寒門,并不十分準確,真正的寧長風,不止寒門,只是路邊一個小乞丐。
父母生下便遺棄了的孤兒。
說來可笑,被貴人看中,不過是在路邊奪食時,他的兇狠暴戾打動了左相。
于是他有了一個不算家的家。
左相偶爾往家里撿回沒人要的孩子,作為暗衛,作為仆役,作為他心慈好善的證據。
真正得到看重,并正經收他為義子,是他從軍后,憑借一己之力屢屢立下戰功。
醉酒后的寧長風眸中盛滿痛苦,他說義父大恩大德,此生無以為報。
可不知何時起,義父變了,變得暴戾好怒,變得聽不進任何人的意見,變得草木皆兵,覺得所有人都是叛軍。
寧長風不明白。
當日義父說,昭陽郡主乃皇室血脈,流落在外實是不忍,他做的,卻是暗中派人誅殺。
即便不明白,他也沒辦法拋棄那個,在他饑寒交迫之時,給了他一個家的人。
喝到最后,他意識混亂,喃喃喚著阿蠻,他說阿蠻,你信我,我心中只你一人。
我沒喝幾杯酒,也沒醉。
聽到他喃喃醉語之時,眼眶一熱,莫名覺得心中沉重。
他吻上我唇時,我沒拒絕。
第二天醒來,我被軟禁了。
寧長風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將那個紅木鏤空的小匣子推到我身前,這是他所有的家底。
他要娶妻了。
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正妻之禮,聘的是幽州王女。
木匣子里,虎符安靜躺在最底下,京城世家已亂,民心惶惶,我該走了。
喜宴那日,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夏娘子派來接應我的竟是懷策,他假作賓客混進將軍府,又憑地形圖準確找到我。
狀元郎向來是機敏的,他不再滿臉郁結,只恭恭敬敬稱我殿下,將一切安排妥當。
臨走前,我看了一眼房間。
奢華名貴的拔步床,床平外精致的梳妝臺,金絲楠木的箱籠,柜子里各色的綾羅綢緞,還有那個裝滿地契的小匣子。
都是他一點點為阿蠻添置的。
寧長風,今日過后,阿蠻便不會再存在了。
21
左相義子成婚當天,熙樂郡主歸位。
手持完整的虎符,西山大營三十萬護國軍,以及皇城內外守司,宮中禁衛軍,盡數聽從差遣。
左相本欲以世家作為要挾,他沒想到,幾大世家臨陣倒戈,我早已派人暗中相護。
唯有左相,及義子寧長風,負隅頑抗,帶領軍隊當即逃往幽州。
整個皇城瞬間空了。
阿姐口中說過無數次的未央宮,我見到了,太液池的清荷開得正好。
大監在一旁引導,宮女太監跪了一路。
金鑾殿上,年輕的帝王一身常服,端坐其上,身旁無一侍從。
旁邊只有一個身著宮裝的女子,淚眼婆娑,瞧著弱柳扶風,卻緊緊護著他。
我記得他的名字,阿姐曾說過,幼帝無權無勢,乃是迫不得已。
甚至幾次出手相助阿姐,險些陷自己于危難。
他輕聲安撫那女子,示意她退下。
「是昭陽嗎?我該喚你一聲阿姐。」語氣隨意得如同話家常。
「我是熙樂,昭陽是我阿姐。」
蕭子穆一愣,忽然笑開:「是當年嬸嬸肚子里的寶寶,如今都這麼大了。」
「當日是我阿父鬼迷心竅,釀成大錯,如今這江山我替皇伯父看了數載,也該還你了。」
他整理衣袍,為自己父親曾經的貪婪,伏跪請罪,愿坦然赴死,只求我放那女子一條性命。
派人誅殺父親的是左相,刺殺二皇子的也是左相。
那之后,皇室凋零至此,如今僅余我與他二人,阿姐若在世,該也不愿再見手足相殘。
我伸出手,喚他:「阿兄。」
他愕然,一瞬間眼眶酸澀。
「留下來幫我可好?」
「……好。」
22
再次見到寧長風,我是身份尊貴的熙樂郡主,他成了冥頑不靈的叛軍頭目。
我已著人將左相的罪行昭告天下,如今左相眾叛親離,身邊僅余寧長風一人。
但他手下十幾萬軍隊身經百戰,不可小覷,這次盤踞幽州,將幽州城守得如鐵桶一般。
強行攻城雖能險勝,傷亡難以預料。
何況幽州城內,數萬民眾,城外駐守士兵,皆是我大淵子民。
招降是最好的辦法。
左相終日躲于城內,只派寧長風帶來消息,招降可以,但他要整個幽州,為幽州王。
「癡人說夢。」
即便是好脾氣的軍師,也忍不住冷笑。
他們本就是窮途末路了,幽州內外被我們圍得水泄不通,只圍上一月,無糧草接應,便會活活餓死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