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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需要云家二小姐的身份,我給了。
她要懷策,我讓了。
便是她三番四次動了害我的念頭,我也忍了。
如今她是人人羨艷的狀元郎夫人,盡管犯下大錯,惹了麻煩,夫婿眼里也只有心疼。
而我也如她所愿,成了青樓里不起眼的小丫鬟,還不夠嗎?
「你還想要什麼?或者說,你為何如此恨我?」
我說要單獨盤問她,懷策尚且不放心,一再低頭為她告罪,不過是怕我傷她,可見確是真情。
本以為她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生怨恨。
可蘇瑤淚眼朦朧,只是苦笑:「你說夫婿愛我,你當真不知他愛的是誰嗎?」
她哭紅了眼睛,恨恨地看著我:「他愛的才不是我,他愛的是他的芽兒,是你!」
「你才是芽兒。」
「有什麼用?!」她胡亂擦著眼淚,有些稚氣,一瞬間像回到了曾經那個在一旁偷偷看我吃飴糖的小女孩,失望哭鬧不已。
她說懷策不愛她。
她說她不愛吃飴糖,不喜歡淋了糖漿的米糕,也不喜歡扎頭發的絹人。
可她不能讓懷策知道,因為她只是個冒牌貨。
好端端活著的我對她來說,永遠是一個威脅。我若臟了身子,他日事發,懷策也看不上我。
可她賭錯了,我不在乎這些。
手邊清茶熱氣氤氳,我喝了一口,又苦又澀,回甘來得緩慢,卻也有些意思。
「我只問你一遍,蘇瑤,你愿不愿做回蘇瑤,離開他,你若想,我便送你走,若不想——」
我看著她的眼睛,無情道:「你便只能做云芽了,往后你再尋我晦氣,我便只能殺了你。」
她驚訝抬眸:「你為何放過我?」
「我希望你是云芽。
」
愣了好一會,她恍然大悟,又哭又笑:「我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想做云芽,也不愿嫁給懷策,我誤打誤撞,倒是解救了你。」
誤打誤撞,說得倒也沒錯,我本就不便嫁進懷府,原本是打算死遁。她一作亂,反倒省了與懷策一番口舌解釋,也不必將懷家拖入局。
但不殺她,如今只是看在她兄長尚能為我所用。
她空洞著眼神,想了好一會,終究還是選擇了留下,繼續做云芽。
這樣也好,她若想得開,未嘗不能歡歡喜喜過一生。
情愛之事,本就是虛無縹緲,難以捉摸,懷策一心念的曾經,我已經快要忘記了。
人人最終都要往前看,我也非昨日我。
10
「你把她放了?」
寧長風喋喋不休地問個不停,一時說要讓蘇瑤長些教訓,一時又感慨懷策愛妻如斯。
夜色已深,馬車規律的轱轆聲催得人昏昏沉沉,我拒絕了他脫下來的大氅,靠在馬車一邊,裝聽不到。
將懷策夸到實在沒話說,他安靜了許久。
事物漸虛,我將將要進入夢境了,忽然聽到他開口:「所以她說的是真的?你才是云芽?」
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腦中迅速回想了方才的情景,還好,沒說太多,我盯著他,一言不發。
他繼續自說自話,黑眸沉沉:「所以你嫌棄我,是因為我不如懷策吧?」
「也是,我怎能比得上狀元郎,連我的大氅都遭你嫌棄。」
「難怪你一直不肯隨我入府,我今日總算是明白了,若是懷——」
「閉嘴,與懷策無關。」一口一個懷策,我聽得頭疼,指了指角落里的大氅,「丑。」
烏漆麻黑的一大團,又臟又丑。
寧長風:「……」
過了一會。
他不知想到什麼,好整以暇:「你們這麼貍貓換太子,置圣意于何地?嗯?倘若被揭發,云家,懷家,那個蘇瑤,包括你,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夜色這麼深,殺死個把人,就近拋了尸,應該也沒人發現得了吧?
就是這人身份貴重,不太好遮掩,我雙眸微瞇,完全清醒了過來。
就在我腦中千回百轉之時,寧長風驀然湊近,長指輕捏住我的下巴,威脅道:「你隨我入府,我便不揭發你,如何?」
11
第二天傍晚,他如約來了。
「不行!我不答應!」夏娘子很堅決,攔著他帶來的家仆,不讓進。
完全用不著下人,寧長風迅速收拾了我的箱籠,手腳麻利得很。
「用不著你答應,你攔不住我。」
他拎起包袱,沒有一點大將軍的樣子,像個魯莽的莊稼漢,高大結實。
滿臉喜意,瞧著又憨了幾分。
掂了掂手中輕飄飄的包袱,又環顧已經空了的簡陋房間,他安慰似的,撫了撫我的發:「往后我給你添置,喜歡什麼就買什麼。」
夏娘子翻了個白眼。
出門的時候路上行人不多,晨露打濕青石板,小街晃蕩著更夫悠揚的更鼓聲。
一頂不起眼的小轎停在后門,夏娘子站在門口,目光沉靜,隱隱擔憂。
我微微頷首,示意她不必擔心。
昨夜聽聞是蘇瑤壞了事情時,夏娘子臉色陰沉:「早知當時便殺了她,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我已將著人知會云家大郎,想來他知道該怎麼做,他不是一心不愿云家入局嗎?蘇瑤我放了,云家便由不得他了。」
將軍府里有我要的東西,這樣也好,我思忖片刻,吩咐夏娘子,消息可以放出去了。
夏娘子是我一手培養的部下,京城大半的生意,都逃不開她的耳目。
不出所料,京城的水就快渾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