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黑漆漆的逼仄小房間,就是我小時候的家。我曾經拿著獎狀和畫興沖沖回到家里,然而父母沒有夸獎我,只是冷眼看著我。
他們當著我,撕掉了我的畫和獎狀。
那些價值和榮譽的證明,變成了碎片。
我甚至沒有哭出聲,因為太突然,因為我不能理解。
我把這件事忘了。
我只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我開始認真讀書,不再做這些「無用」的事情。
回憶到此為止,我感覺天旋地轉。
「累了吧?今天先睡覺。」
前一句是寬慰,后一句是指令。
雖然有些矛盾,但我對他口中的話已經很習慣。
我很快睡了下去,今天沒有夢。
大概我已經將最隱秘而傷痛的部分,我講給了重要的人。
那個人沒有嘲弄,沒有質疑。
因為暴露了傷口之后,真正站在我角度思考的人,只有賀準。
那些曾經接近為的異性,總是第一時間為我的父母說話。
讓我明白父母的苦心。
其實我從小就不信童話。
因為在我無力掙扎的時候,沒有人來救我。
可是現在不同了。
我的聲音雖然微弱,卻有人在聽。
終于有人聽。
賀準摸了摸我的頭,他最近下班得早,而我總是夜半畫畫,白天睡覺。
「也別不吃飯。」
他對我的語氣,也多帶著憐憫的溫柔。
他順了順我的頭發,「我要是早點出現就好了,你就不會吃這麼多苦,過得這麼膽戰心驚。」
我在沙發上依偎著他,賀準調整姿勢,環抱著我。
「越來越黏人了,是不是?」
他調侃我,我不說話,抿抿嘴也抱住他。
我開始撒嬌,開始害羞,同時也覺得溫馨。
比起我的那個「家」,他更像我的家人。
變化悄悄發生。
我的創作很順利,那些靈感,好像原本就在那里,等待我找回。
終于有一天在賀準的鼓勵下,我打開了靜默已久的編輯聊天框。
我一口氣發了十張畫稿過去。
一切都很順利。
10
幾個月后。
我和賀準來到溫泉酒店有露天的小型私湯。
賀準今天很是放縱。
直到深夜,他終于像是困了乏了,給自己倒上一杯酒。
是他喜歡的威士忌,但酒店的備貨畢竟有限,沒有他常喝的口味。
賀準皺了皺眉,把酒咽下去。
「以后打算怎麼辦?」
賀準放下酒杯,忽然問我。
「你現在已經能夠出門了對吧?」
確實,最近需要經常跟編輯見面,要討論新書的事。
我披上浴袍,趴在床邊,以舒展的姿勢。
交稿后的一切都很順利,編輯看在質量上原諒了我的失蹤,并且想要和我簽下長約。
只是,需要外出。
賀準因為工作忙碌而無法陪伴我,也沒有刻意阻攔我。
只是很明顯,他還是有些不滿。
我從最開始的膽戰心驚到越來越熟練。
付出終于有收獲。
我拿到了一筆不菲的收入,定了這家山中的溫泉酒店,邀請賀準一起休假。
景致明明很美,他一路上卻有些意興闌珊。
聽完我的回答,他淡淡哦了一聲,又重新拿起酒杯。
「這樣不太好嗎?」
「并不,很好。」
他轉過身,撩起窗簾,去看窗外的雪。
山中的雪還在下,深色的群山與飄落的雪點交織成漂浮不定的畫。
賀準的站姿挺拔,像畫中的松。
他很少有松弛的時候,除了精疲力盡的那一刻。
我有時候也像問他,這樣過得累不累?
但是始終問不出口。
「雪很美吧。」他問,我不明所以。「但是總會消融。」
他扣了扣桌面,我心領神會,站到他身邊。
「我幫你叫了回市區的車。」
「什麼?」
「你已經不需要我了,所以,在這里告別比較好。」他將威士忌一飲而盡。
我不明白。
「趁我反悔之前,快走。」
賀準伸手在我肩頭一拍。
我像恍然大悟一般,迅速收拾我的行裝。
有些是賀準送我的,有些是我用收入自己買的。
但無一例外,都是和賀準同居之后才添置的。
我扣上行李箱,匆匆走到門口,卻又停住。
自由了,自由了。
就要這麼一走了之嗎?
賀準……他能接受我的離開嗎?
我回頭看他,賀準雙手撐著桌面。
「賀準……」我輕聲叫他。
賀準回過頭,笑了笑:「我不想再被動失去一次家人。」
我下定決心,走出房間。
回家的路上,我看向出租車的車窗。
夜色深深,我回想起賀準在我心中最后的樣子。
他身邊的威士忌杯中酒液在晃動,他的背影仿佛在顫抖。
那天之后,我沒有再見過賀準。
10
那個家我回去過一次,為了拿一些手稿。
他沒有聯系過我,為了禮貌,我向他發了微信約時間,卻沒有回應。
我用以前的密碼打開了電子鎖,屋里的陳設沒怎麼變化,我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還放在原地,只是有兩幅消失了:他那副全家福的涂鴉和我給他的畫像。
這兩幅我無論如何沒找到,大概是已經被他拿走了。
我最后向那個家道別,開始我的新生活。
我住到了能夠看到河景和草坪的二樓小套間里,草坪上時不時有孩子和狗狗相互追逐,陽臺上偶爾會有嘰嘰喳喳的麻雀和毛色漂亮的灰喜鵲。
一切都好像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