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喃喃道:「是你啊……云……巋然。」
是你啊……
是大晉那個原該在三年前就已成了枯骨殘骸,也未曾青史留名的游擊將軍。
也是那說著此生不負家國,卻負了我的云巋然。
那天,太陽破云而出,朝霞滿天,我被我的小將軍撿回了一條命……
12.
大晉滅亡,新朝立。
云巋然登基稱帝,改國號為「趙」。
他待我極好,一力壓下前朝非議,立我為貴妃。
賜居瑤華宮,金銀珠寶、華服美食更是如流水般下來。
宮里的風言風語不少,大抵都是說我非但不以身殉國,反倒一女侍二夫,實在是……
實在是什麼來著,對,傷風敗俗,水性楊花。
我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但云巋然得知此事后很是發了一通脾氣,甚至下令沒有他的許可任何人不得入瑤華宮。
他似乎很怕我再尋短見,明明有那麼多事要做,卻日日都記得過來看我。
他實在是固執得很。
今日帶我去御花園賞菊,明日又拉著我去摘星閣看星星……
就算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在說,我面無表情地坐著,也依舊樂此不疲。
還真是好笑,明明從前都是我纏著他說話,他一臉的不耐煩。
果然人只要活得久,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他說我阿兄如今是荊州通判,再過兩年便可回京任職,我們兄妹也可以相見了。
見我面露疑慮,云巋然微笑道:「前朝皇帝昏聵無能,你阿兄又非愚忠之人,投靠大趙乃大義也。」
我點點頭,信了。
他說他是大晉朝西北大將軍陳禮之子,當年陳禮因三王之亂被文臣構陷通敵叛國,陳家滿門抄斬。
他因為尚在襁褓,被忠仆帶著逃到了京城,機緣巧合進入永平侯府方得以長大。
我點點頭,信了。
他說成國公府和定國公府依舊是顯赫的國公府,我祖母一切都好,只盼我在宮中顧全自身。
我點點頭,又信了。
為了向他證明,我于是一遍一遍地向他承諾:「你放心,我不會尋死的,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所有的膽量都耗盡了。」
話雖如此,我往日里最常做的,依舊是木然地坐在殿中發呆,或立在院中看鳥兒從宮墻高處飛過。
偶然會聽到灑掃的宮人壓低了聲音議論:「貴妃娘娘莫不是瘋了?真是可惜了,那樣美的人兒……」
后來,云巋然不知想了什麼法子竟將阿花和桂媽媽找了回來。
我抱著她們大哭了一場,這才慢慢好了起來。
只是從那后,我性情大變。
宮中無后,貴妃即正宮,云巋然雖沒給我統領六宮之權,但架不住我位分高又兼有寵愛。
有不長眼的宮人出言不遜,那就殺了吧。
在這人命比草賤的深宮中,死個人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豆大的雨珠從檐間落下,擊打著青磚上小小的苔花,水花四濺。
行杖時我就站在殿外看著。
看她從一開始的反抗辱罵到只剩痛苦呻吟,最終了無聲息。
看她完完整整的一個人,六十杖下去已然成為一攤肉泥,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血與雨水混雜著,以致地上四處都是深紅色的血水,可怖極了。
雨慢慢停了,厚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風一吹便直直地涌向鼻尖,叫人作嘔。
我拿過手帕嫌惡地掩住口鼻,輕飄飄道:「死了便帶下去燒了罷。」
次日,鉛色的重云依舊鎮壓在天空中,云巋然來了。
他面色蒼白道:「你都知道了?」
我輕搖團扇,緩緩道:「知道什麼?臣妾只知昨夜有宮人言語沖撞了我,所以一氣之下便下令將其杖殺了,皇上這又是何意?莫不成臣妾身為一宮主位,連隨意處置下人的權利都沒有?」
他聽我這麼說,慌忙搖頭:「未曾,只是你短短幾日便下令杖殺了好幾個宮人,于你的聲名不利,前朝……罷了。」
空氣中又歸為一片寂靜。
我側首看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有幾只麻雀飛過,好像一團團灰黑色的污點,落寞如斯。
放眼看去,殿中都血水早已清掃干凈了,青翠的樹葉在風中曳蕩,地上繡滿了艷麗的繁花。
云巋然說:「秋歲,我想與你長長久久的,你信我。」
他的聲音那樣柔和而堅定,我多麼想相信啊……
當晚,云巋然與我有了肌膚之親。
紅燭帳暖,夜雨巫山不盡歡。
轉眼到了四月,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一天一天地翻過去。
這日我坐在院中那棵大樹下看書時,猛一抬頭卻瞧見了一位女郎。
無心一瞥,我在心底感嘆,她生得真好啊,鬢發如云、皓齒明眸,笑起來唇邊會有兩個小小的酒窩。
那是我第一次見沈如蓮。
她同我行了禮:「妾身見過貴妃娘娘。」
不過還不待我與她說話,阿花就急急地沖了出來:「奴婢見過蓮妃娘娘,還請娘娘饒恕奴婢多嘴,瑤華宮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沈如蓮走了,不請自來又匆匆而走。
我手執一杯菊花茶,饒有興趣地看向阿花:「你跟著本宮多久了?」
「十年了,娘娘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