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楊亞非但不對陛下所言所行加以規勸,反而大力支持,一時間龍心大悅,陛下自此不上朝,并將朝中事務都交其處置。
楊亞私心過重,賣官鬻爵,引起朝堂不滿,但都無濟于事。
陛下一意孤行得很。
甚至一日殺二子,就因為那宮外請來的仙師一句「此二人恐奪陛下氣運」。
我聽了只覺得荒唐至極,但我一個深宮女子也無計可施,只能看著大晉皇室一步一步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久,皇后被廢,陛下改立那番邦女子為后,太子也被下令禁足于東宮,無召不得外出。
「娘娘,宮里的人都說,陛下……要廢太子了。」阿花湊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
我啞然,垂眸道:「慎言。」
放在往日我可能會覺得奇怪,阿花一個宮女是從何得知那朝堂之事的,但是那時,我對所有的事情都無甚興趣,常常是今兒聽了明兒就忘了。
太子被禁足后,宮人走了許多,每日的菜色也少了,就連那夏日里的冰塊都沒了。
桂媽媽每天哭喪著臉,阿花也一臉愁容,再加上一個病怏怏的我,活像漪蘭殿是什麼苦海。
又過了幾個月,大抵是十月初罷。
我如往常一樣坐在窗前,聽著窗外草蟲的低鳴,靜望檐上一輪清冷的月牙兒。
紅色的珠簾映在鏡子里,風吹著直動,將清輝與燭光都篩入其中。
猛然在鏡中看到站在我身后的太子時,我心中毫無波動。
我敷衍地同他行了禮,一時間相顧無言。
半晌,他開口道:「你瘦了許多。」
我垂頭不語,一想到要同他說話便有倦意襲來。
「最近朝中發生了很多事,西北的戍邊將軍夏攀發動兵變,一舉攻下丹陽城,丹陽守將帶領百姓退守云州,但父皇聽取楊亞的上諫,囑其下令出關迎敵……全軍覆沒,不少百姓慘遭屠殺。」
他頓了頓,繼續道:「大晉承平已久,無人可用,由是數日前父皇下令讓原征西將軍駱勇毅帶兵平亂。」
我聽了,不禁訝異:「駱將軍年已花甲,一身病痛,如何上戰場?」
「皇命不可違。」太子微微一曬,嘲諷道,「所以,今日戰報傳來,駱將軍不敵,現已為國捐軀,眼下叛軍直逼京城。
「如今軍心浮動,江南一帶又有百姓揭竿而起,江山傾覆,山河破碎,已無可避免。」
我抬眼看他,印象中不管是處于怎樣的境地,我認識的太子都是高傲的、自信的、斗志昂揚的,如今卻是滿目死寂,一臉滄桑。
我沉默良久,方輕輕動唇:「那殿下有何打算?」
是打算逼宮取而代之嗎?
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我不敢說,只是靜默著坐著。
太子垂目沉吟,而后看向我道:「我給你安排了馬車,明日清晨便走,你仔細收拾看看有何需要帶上,銀票我也給你備著了,往后的日子雖比不得在宮里,但也夠你一生無憂了……」
我聽他這麼說,忍不住打斷道:「你呢?你要怎麼辦?」
「我?自然是同大晉共存亡了。」他聞言失笑,「我走不了的,就算走了這一生也需東躲西藏,何不以身殉國,名留青史。」
他拍拍我的頭,喟嘆道:「這三年是我對不住你,往后……」
話音未落,殿外嘩然。
原來叛軍已攻破城門,現直奔皇宮而來。
太子走了,走前還不忘讓我趕緊收拾細軟到光化門等人接應。
他說得認真,我的眼睛卻酸澀得很。
我從來都看不懂他,他明明那樣討厭我,留給我的永遠都是背影與冷嘲熱諷。
可為什麼又要為我謀劃?
但是他好像也不了解我,我不會走的。
我們秋家的女郎,也有氣節。
清晨,我哄著桂媽媽與阿花去了光化門,言說她們先走,我隨后便來。
許是形勢緊急,她們倒也信了。
如今能救一個是一個了,她二人服侍我一場,又非皇家之人,沒必要同我一道赴黃泉。
待她們走后,我對鏡梳妝,畫娥眉,點朱唇。
隨后翻出白綾。
三尺白綾輕輕越過房梁,我站在凳子上,長嘆一聲。
殿外傳來宮人的說話聲。
「太子為亂軍所殺,死狀慘烈,那舌頭都被拔了,可惜了……」
「不止呢,聽說太子死而眼不閉,直勾勾盯著光化門的方向,那些亂軍便將他的眼珠也剜了……」
聲音漸漸遠了,兩行清淚從我眼中滑落。
我記得阿爹曾說,太子有明君之相。
也確實如此,前些年,水患、瘟疫、賑災,每一樣他都做得很好,為百姓和朝臣所稱贊。
只是沒想到,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
我用白綾套住脖子,又踢了凳子,窒息感隨即而來。
兩輩子的回憶也在腦海中浮現。
前世我為病痛折磨,為父母拋棄。
我曾以為是天神慈悲,才讓我來到這異世,身體強健、父母寵愛、手足愛護,可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恍惚中,有人踢開了厚重的宮門。
晨曦初上,秋日里涼爽的風在這一瞬間撲了過來,惹得滿室紗幔飛舞,如夢似幻。
我好像,又聞到了那一年的臘梅花香,久久縈繞在鼻尖。
片刻后,有人將我放了下來,空氣重新涌入胸膛,眼睛也清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