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帶笑地看著我們,那是一雙疲勞的眼,我想里面應該會微微渾濁,帶著紅血絲。
她把湯圓端上桌,皺紋順著眉眼爬進鬢角:「二位客官,請慢用。」
我安安靜靜吃完了湯圓,又仔細看了一眼太子,他今晚太不正常了。
「老婆子我好久沒看到你們這樣恩愛的夫妻了,還愿公子和夫人長長久久。」老婆婆突然說道。
我連忙反駁:「婆婆你誤會了……」
「多謝吉言。」太子在桌上放了一大錠銀子。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婆婆,今兒除夕,拿著錢早些收攤回去吧。」
又朝我微微一笑:「夫人,時候不早了,我們也回家吧。」
我嘴唇囁嚅了幾下,到底是把話咽下去了。
我們坐在回去的馬車上,太子挨我很近,我卻有些害怕。
我正出神想著,太子突然靠近我,在我耳側低語道:「夫人很喜歡孩子?我方才見你給一個小孩買了糖葫蘆。」
「不是吧,你堂堂大晉太子不至于這麼小氣吧?不就給一個小孩買了糖葫蘆,又沒幾個錢,你至于嘛,大不了回了宮我還你。」
果然,太子還是那個太子,絕對不是被什麼山野精怪上了身。
他今晚這般反常一定是想了什麼法子來對付我,一定是的。
「夫人誤會了,我是想說,我們是不是可以要個孩子了。」太子輕輕撫上我的臉,神色認真。
我渾身卻是出了一身冷汗。
腦海中浮現之前他同我說的那句話,他語氣陰沉:「秋歲,你這樣的人不配有孩子。」
那是去年我及笄后,太子第一次宿在漪蘭殿。
我被他壓在床榻上折磨了一夜,卻在清早被他親手灌了一碗避子湯。
那之后,太子只要與我歡好,第二日都會讓人給我端上一碗。
好在,他并不喜歡我,也極少來我殿中。
想著我唇舌間好似又泛起了那一碗碗湯藥的味道,又苦又澀。
「夫人?」
太子輕輕搖了搖我的衣袖,將頭埋在我的脖頸處,好似在撒嬌。
對此我只覺得頭皮發麻,驚懼不已,手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臣妾這樣的人不配有殿下的孩子。」我眼中毫無波瀾。
于是旖旎的氣氛消散殆盡,太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聽此,我稍稍松了一口氣,我熟悉的太子終于回來了。
我忙不迭地說道:「殿下放心,臣妾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份。」
沉默沉默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事實證明,太子就是個小氣鬼,他進宮下了馬車就把我一個人丟那自己坐步輦走了。
送佛送到西啊。
我這一個抱病在床的太子妃深夜不睡覺在皇宮亂走會被誤殺的吧。
而且,我買的東西怎麼也給我拿走了?
太子你這個老六你沒有心!
我和太子再一次進入了冷戰,嚴謹一點來說,是他對我的單方面冷戰。
我都習慣了,冷戰就冷戰吧,只要他不像之前那樣反常我就謝天謝地了。
只是不想變故來得那樣快,數月后,我們竟天人永隔……
11.
除夕過后,陛下因著新得了一番邦進貢的美人,竟要大興土木,在宮內修建番邦樣式的宮殿,渾然不顧國庫空虛。
我阿爹上疏勸誡,直言此舉勞民傷財,是為國之大忌。
言語觸怒陛下,被貶官外放。
半月后消息傳來,我阿爹死在了去往嶺南的路上。
而我阿娘因為傷心過度,染上了重疾,不過幾日,竟也隨我阿爹一道去了。
我每天悲痛欲絕,淚如泉滴,求著太子讓我歸家守孝。
但他說不行,我嫁入了皇家便是君,我的爹娘為臣,哪有君為臣守孝的道理。
我氣極了,隨手抄起身側的某只瓷器向他砸去:「殿下,那是我阿爹阿娘!」
太子一偏頭,那只上好的青花瓷在他身后碎裂。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長長地看了我一眼,隨后拂袖而去,只留滿地碎片映著殿外刺眼的陽光。
我的眼睛好似被那光刺傷了,眼淚一顆一顆砸落在地板上,在這寂寥的宮殿中尤為醒目。
可是我流了再多的淚,最終還是沒能回去見我爹娘最后一面。
自那日起,我就病了。
一開始只是覺得做什麼事都累,提不起勁來;再后來,我夜間常常驚醒,醒了也無甚睡意,就對著一盞燭火睜眼到天明。
我睡的時間越來越少,旁人同我說話也時常出神,有時對著朱紅色的宮門便可以坐上一日。
太醫來看了,只說我是憂思過重,心中郁結,還得放寬心態……
我充耳不聞,倒是阿花每天都在我身旁嘰嘰喳喳的,我嫌她吵,趕她走,可一回頭對上那雙淚光閃閃的眸子,到底是不忍心。
她說我阿兄接任我阿爹前往嶺南,現已上任,萬事皆好,只是放心不下我。
她說祖母幾次三番向皇后遞帖子想來宮中見我一面都被拒了。
她說祖母派人傳話讓我好好的,以后的日子還長著……
還有好多事,諸如陛下年事已高,如今越發地癡迷煉丹,追逐長生不老。
且自我阿爹去世后,陛下又扶原工部尚書楊亞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