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間,云巋然雖已升至從五品游擊將軍,但與我還是天差地遠,更遑論他還是一介庶子。
我曾探過阿爹阿娘的口風,結果沒一句我愛聽的。
干脆不聽了。
過了幾日,阿爹在席間同我們說,西北戰事已起。
我原想安慰他:「多年來,大晉與西涼小打小鬧不斷,無須過分擔心。」
但見他面色沉重,這句話我到底沒說出口。
翌日。
丫鬟阿花傳話說云巋然約我在聽雨樓相見。
我心底更是不安。
果然,他要上戰場。
他說:「秋歲,你別擔心,你信我,待我博得功名再回來娶你,屆時丞相大人也不會反對了。」
我嘆了一口氣,微微一笑:「好。」
我想說,沒事的,阿爹阿娘最疼我了,不會讓我傷心的,他們會讓我嫁給你的。
可是我看他一臉希冀,滿腔抱負,那要說出來的話終是落在了喉嚨里。
我的小將軍,心中也有家國,也有自己的理想信念。
云巋然出征那天,我站在人群里為他送行。
少年一身戎裝,騎在高頭駿馬之上,英姿颯爽。我立在城門外,與他遙遙相望,滿心憂慮。
他一步一步往風沙邊關走,我一日一日抄寫經文為他祈禱。
可是啊,漫天神佛沒有聽到我的懇求。
我的小將軍還是死在戰場上,被一捧黃沙埋了尸。
我站在阿爹書房外,如當頭一棒,兩眼發昏,身體里的血也一點一點冷了下去,再然后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時,只有阿娘在我身側,我顧不得太多,拉住她的手急切地問:「阿娘,云巋然……他……沒有死是不是?我聽錯了是不是?」
「歲歲,他死了。」
我聽到阿爹這樣說。
他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看向我的眼神滿是心疼。
他說:「歲歲,阿爹知道你喜歡他,我和你阿娘原也想著倘若這次他能立下些許戰功,倒也可以考慮考慮你們的婚事,只是,你們到底沒緣分……」
他們還在繼續說些什麼,我卻是一句也聽不進去了。
我只知道,那個在校場壯志凌云的小將軍,那個面對我時總是一臉羞澀和局促的少年,那個陪我去看花燈與送我香囊的永平侯府庶子再也回不來了。
云巋然他騙了我。
算了,天下男子千千萬,憑我的家世容貌還怕找不到一個比他云巋然更好的。
我一點兒都不傷心,真的。
如果我夜間不再獨自一人流淚就好了。
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云巋然失去的只是一條命,我失去的可是我的愛情啊。
五月初,前線傳來捷報,這場持續了三個多月的戰事宣告結束。
就差一點點,云巋然就可以同他們一道班師回朝了……
我日日神思恍惚,食不知味。
洛姐姐便約我一同去京城貴女們的舉辦的游湖宴散心。
我原本想推辭,原因無他,每逢游湖必作詩。
起初我得知有這項活動還雄赳赳氣昂昂。
以我九年義務教育所學習的詩詞,還怕比不過你們這群閨閣小姐。
在宴上,我直接拍案朗誦:「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秋二姑娘,這不是李太白的詩嗎?」尚書府的姑娘一臉不解。
懂了,那來一首宋詞。
我稍加思考,繼續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
洛姐姐只得打斷我,壓低了聲音道:「歲歲,是自己作詩。」
我知道,我這不是不會嘛。
我還是不死心,眼中一亮,說:「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
這一次,洛姐姐直接捂住了我的嘴……
我被死去的回憶攻擊完,便對上了阿娘滿是期待的眼神。
好吧,那就去吧。
游湖這一日,天氣十分好,萬里碧空如洗。
我和洛姐姐相伴而去,到時她被一眾貴女團團圍住。
我只得帶著阿花去船頭看風景。
好在阿花長得漂亮說話又好聽,削減了我被旁人搶走洛姐姐的悲傷。
突然,我聽到船上一陣躁動。
有人大喊:「快來人吶,秋大姑娘落水了。」
我渾身如墮冰窖,仿佛忽然之間,烏云蔽日,涼風襲遍全身。
我來不及多想,扒開人群,跳入湖水之中。
洛姐姐,你等我,歲歲會救你的。
可我找了好久好久,直到刺骨的湖水凍得我手腳發僵,才在湖心深處看到了不斷下沉的洛姐姐。
我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她拖拽上岸,又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無暇顧及周遭的許多人,立馬對她進行心肺復蘇。
這一刻,我無比慶幸自己在現代時曾學習過基本的急救技能。
按壓,渡氣,不斷重復。
好在,洛姐姐終于醒了過來。
她輕輕撫上我的面龐,輕聲安慰:「歲歲,你別哭,姐姐沒事。」
8.
黑夜下了一場大雨,雨水打濕了一切,又好像一切都是新的。
我推開窗,倦意被一陣清新的風卷走。
洛姐姐最終還是沒有活下來,大夫說她寒氣入體,又在湖水中耽擱了太久以致傷了心肺。
(從現代醫學的角度來說,是溺水救治不及時導致的腦水腫和肺水腫甚至并發缺血缺氧性腦病。)
她死的那一日,是七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