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算著時間。
到達交界處那天,正是傍晚,李廣白命隊伍停下休整。
我站在馬車邊,看著遠處的焦土愣神。
血腥味似乎還未完全消散,耳邊猶能聽到將士的嘶吼聲。
烏鴉的叫聲嘔啞嘲哳,成群結隊地啄食著腐肉。
「你猜,赫連識在不在里面?」
李容卿站在我的身后,低聲說:「他呀,被一箭穿心。戰場上刀劍無眼,留個全尸都難,說不定連骨頭都被戰馬碾碎了。就像赫連成一樣,命賤,尸體也該被那些畜生吞吃入腹。
「李京儀,你不是愛他嗎?怎麼還不去陪他?」
「什麼時候用膳?」
我沒有看她一眼,轉身對宮女說:「傳膳吧,我餓了。」
李容卿在我的身后嗤笑:
「我當你有多深情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面色如常,步伐依舊不徐不疾。
只是口中,早已滿是咸腥的鐵銹味。
20
入夜,一片祥和。
我把宮女打發走,自己一人出了房門。
侍衛都在驛站外守著,屋內一般只有侍奉的太監、宮女。
李容卿已經睡下了。
她睡覺時不允許周圍有半點聲響,便是燭火聲都能將她驚醒。
而這驛站不遠處就是周燕兩國的戰場,烏鴉、禿鷲不計其數。
現在,她的仆從全在驛站樓下驅趕鳥雀蚊蟲。
我輕而易舉地就進了她的房門。
借著月色,我看到李容卿正閉目安寢。
沒有猶豫,我摸出袖子里早就藏好的簪子,狠狠地刺向她的喉嚨。
很可惜,她醒了。
我的簪子只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劃痕。
「李京儀,你瘋了?!」
她滾到床下,爬到角落里,驚恐地大喊:「來人啊!救命!救命啊!」
樓下已經響起紛雜的腳步聲,我眼神一凌,再次握著簪子朝她刺去。
她狼狽地在地上翻滾著,披頭散發地朝外面跑去。
門打開的一瞬間,露出李廣白玄色的衣角。
我沒有猶豫,把手中早就攥著的藥丸塞進了嘴里。
「京儀!」
李廣白的表情瞬間崩裂,天子的儀態全無,撲上來將我摟在懷里。
「你剛剛吃的是什麼?」
他眼底猩紅一片,顫聲說:「京儀,乖,吐出來,吐出來好不好?」
李容卿方從驚嚇中回神,看著我又癲狂地笑起來:
「李京儀,你要死了!」
我的嘴角已經溢出烏黑的血跡,李廣白把我抱起來,哽咽著對外吼:
「太醫!太醫!快叫太醫!」
李容卿尖聲叫道:「不許去!不許救她!
「李廣白,我不許你救她!她搶了我的身份這麼多年!她該死!」
李廣白神色大變,沖著李容卿怒吼:「住口!」
好吵。
我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什麼也聽不清,只覺得被他們吵得腦子疼。
我要死了嗎?
太好了,死了就不用再受苦了,死了就能去找赫連識了。
21
朦朦朧朧中,我好似聽到赫連識在說話。
他低聲嘆息:「我的公主,該很痛吧?」
是啊,我好痛。
赫連識,你快帶我走吧。
從夢中醒來后,我看到的,卻是李廣白那張惡心的臉。
這讓我確定,我沒死成。
太醫硬生生地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只是我的身子經過這次,已經傷了根本,只能將養著,一點小病都能要了我的命。
太醫雖不明說,我卻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李廣白的心里也知道。
只是他裝作不知道。
他將我住的宮殿封鎖起來,不許任何人靠近。
他每日都來,盯著我喝藥。
我從不反抗,乖乖地將一碗碗苦藥灌進去。
我清楚自己的身子,看著康健而已,其實內里早就壞透了。
我遲早要死的。
到萬壽節時,李廣白將我放了出去。
宮女替我換上華麗的宮裝,扶著我坐到了下首。
原本,我的位置是在李廣白下面一點點的。
可現在,那里坐的是李容卿。
這三年,她早已完完全全地替代了我。
宮殿中觥籌交錯,有一人格外顯眼。
他躺在大殿中央,身上滿是酒漬,手中還握著酒杯,掙扎著喊道:「喝!繼續喝!」
有人笑道:「安樂侯,比起燕國,你認為大周如何?」
那地上的少年咂吧咂吧嘴,含糊道:
「大周富饒遼闊,本侯早已心向往之。」
又有人問:「侯爺不想再繼續做太子了嗎?」
「太子?」
他爬起來,盤腿坐著,醉醺醺地道:
「當太子有什麼好的?整天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還要死命讀書。
「皇帝這個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反正本侯不行。」
眾人哄堂大笑。
22
是,他就是燕太子赫連青。
聽聞,李廣白要就地斬殺他時,他接連將自己身邊的三位仆從推出去擋刀。
最后,他哭得涕泗橫流,求李廣白不要殺他,說自己愿意稱臣。
將「貪生怕死」這四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幾乎不敢認。
那位芝蘭玉樹、溫潤清和的燕國太子竟會變成如此模樣。
李容卿的聲音從上首傳來,她指著我,說:
「安樂侯,你可還認識她?」
赫連青仔細看了我一會兒,搖搖晃晃地朝我走過來,嘴里不清不楚地念著:
「美人,是陛下要賞給我的美人嗎?」
李廣白的臉色已經完全陰沉下去:「還不快來將安樂侯帶下去?!」
但赫連青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他跌跌撞撞地撲到我面前的桌子上,碗碟里的湯汁濺出來,濡濕了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