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明白,韻娘一個花樓女子,怎麼會那麼有錢?能讓相府夫人都對她笑臉相迎?
蠟梅盛開的日子。
我和韻娘在萬安寺的禪房里相對而坐。
綠萼笑吟吟地遞給她一沓銀票。
她大大方方地拿了,對我含笑道謝。
我問她在相府的生活如何,她嗤笑一聲。
「等著公主再次將我救出來呢,我現在全憑著兒子才能活下去,才能忍受那個渣滓的氣息。」
當年的韻娘是花樓頭牌。
太子與趙端華之事刺激得他氣惱難平。
他無法將怨氣發泄在身為儲君的太子身上,也無法將怒火發給身為郡主的趙端華,只能向比他更弱小的人發泄。
那時的韻娘還是個清倌人,賣藝不賣身。
羅宸在被她拒絕后,惱羞成怒強要了她……
鴇母聽到了韻娘的慘叫,卻礙于相府公子的勢力,愣是沒敢說。
事后,他扔給她一沓銀票,冷聲道:「一個下賤的妓子也敢拿喬,我讓你死,也不過動動手指的事情。」
后來,趙端華與羅宸一吵架斗嘴,她都是羅宸發泄怒火的對象。
一個柔弱無依的青樓女子,是這三六九等的世道的最底層,沒有人會為她說話的。
再后來,羅宸要成親了,和她說以后再不能來了。
她恨他。
她明明可以一直做自己的清倌人,明明可以攢一筆銀子,等著年老色衰的時候把自己贖出來,找個繡娘的營生過活。
可現在,羅宸破了她的身子,又丟了她,若沒有羅宸的權勢庇佑,她只能去接客,周旋在一個又一個男人之間。
他毀了她,卻希望她不恨他。
他怕是在做夢。
最后一次,她沒有喝避子湯,有了身孕,從青樓逃了出來,攔下了趙端華的馬車,以為能求一條活路。
沒想到,趙端華比羅宸還狠。
羅宸只是想和她斷絕關系。
趙端華卻想要她的命。
我的人去救她時,她大著肚子被扔到了破廟里,幾個女乞婆正牢牢護住她,而她們被混混們打得滿臉是血……
韻娘笑道:「當清倌人時,我也曾想過遇到一個有才有貌的恩客,將我從那等腌臜地方救出來,可我等來等去,誰也沒有等到,他們輕我賤我,卻又饞我的身子,真是人面獸心,口是心非。身為男兒,學成文武藝,還能貨與帝王家。而我呢,學問不比那些好男兒差,卻只能以色侍人,明明他們吟得狗屁不通,我還要絞盡腦汁地想法子夸贊,夸得我惡心想吐,這世道對女子怎麼如此不公呢?」
是啊,這世道對女子怎能如此不公呢?
她身上又添了新傷疤,有羅宸弄的,也有趙端華打的。
我問她,這樣的日子還能忍下去嗎?
她仰著臉笑了。
「自然能忍,內宅里的勾心斗角比起花樓里的恩恩怨怨容易多了,我還要給兒子掙一個好前程呢,羅宸欠我的,我拿不到,我兒子一定要拿到。」
「那你就等我的消息。」
我與她輕輕擊掌,相視一笑。
27
年夜宴上。
李承澤看著我,對我欲言又止。
我特意從宴席上出來,到僻靜處散散步。
李承澤和李承恩叫住了我。
「南平……」
「姐姐……」
我回眸,平靜地看著他們。
李承澤深吸一口氣。
「南平,對不住,從前是我不對,我以為你不是母后生的,心里怨憎你,才處處針對你,我……不求你原諒,也不盼你如從前一般,只希望你平安健康,我承諾你,過去種種,我一定會給你補償。
」
他滿面熱切地看著我。
嘴上說著,不求我諒解。
其實,滿臉都是快快原諒我,快快讓我從負罪愧疚中解脫出來的迫切。
他這個人,我早就看透了。
小時候,他就是這樣,給我一點甜頭,便希望我對他感恩戴德,最好銘記終生,永不會違逆他。
他對我好,卻又不希望我好過他,所以,才會在太傅夸獎我之后,氣得接連幾日不去聽課。所以,才會從母后那里得知我可能不是母后親生的,便迫不及待地來打壓我。
我垂眸,哭了。
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李承澤慌了:「南平……」
「太子殿下,我沒辦法忘記你對我做的事情,你為了趙端華,不認我這個妹妹,在你眼里,趙端華才是你的妹妹,我算什麼呢?」
「不是,你我一母同胞,趙端華只是姨母生的,論親,我們才更親,我對她好,只是因為她孤苦伶仃……」
「太子哥哥!」一個悲傷的女聲從陰影處傳來。
趙端華不可思議地看著太子,眼眶迅速盈滿了淚水。
她用手背捂著嘴一步步后退,轉身快速跑了。
李承澤一慌,眸中迷惘一閃而過,他快速地對我說了一聲「南平,你先回去」,便追著趙端華去了。
李承恩急得跺腳:「李南平,你看你挑的什麼地方,這下子太子哥哥和姐姐都生氣了。」
「你叫我什麼?」我淡淡道。
李承恩縮了縮腦袋,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是來找我和好的,但他剛才卻在埋怨我,還叫趙端華姐姐。
我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李承恩在我身后喊,「你怎麼這麼小氣,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我頓步。
「還不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