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說,自從趙端華來了之后,我的境遇一日不如一日,看來郡主忌恨公主怕是真的。
我聽著這些街邊巷聞,想著終于有明眼人看清楚了,真好。
晚上,楊神醫借著月色來到公主府。
他連連告罪,說自己來遲了。γź
我心中感激,他其實并沒有來遲。
他的藥童來到公主府第一件事便是詢問御醫診治的細節,得知是太醫院院正親自診斷,便放了心,還命藥童將特制的藥膏帶來。
謝無恙用藥后病情已緩和許多。
他留在藥館牽制趙端華,是為我出氣。
我對他行了一禮,喉中哽咽。
他忙將我扶起,進去為謝無恙把脈。
一連多日,他白天冷著一張臉應付趙端華,晚間再來為謝無恙看診,安慰我放寬心。
這期間,他頂著母后和太子的壓力,絲毫沒有動搖。
哪怕李承澤威脅要毀了他的醫館,他也只是躬身道:「太子請便,老朽只祝太子無病無災,一世無虞。」
李承澤被噎住。
這世上庸醫繁多,神醫難求。
他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不生病,最終只能負氣而去。
楊神醫如此待我,我怎能拖后腿?
我一紙訴狀將趙端華和羅宸告到了京兆衙門,京兆衙門將羅宸下獄,卻不敢將趙端華怎樣,只能將案子推給大理寺,大理寺推到宗人府,沒人敢審這個案子。
但我無所謂,我要的就是人盡皆知:趙端華和羅宸當眾射傷駙馬,想置駙馬于死地。
母后宣我進宮,我以憂思成疾為由拒了。
相府送來賠禮,我當著相府的面,將所有東西散了出去,并告訴眾人,只要駙馬能醒來,今日相府送來多少,改日公主府便散出去多少,無數人祈愿駙馬早日醒來。
而終于,我等來了父皇的圣旨。
御書房里,趙端華、李承澤、羅宸皆在。
父皇看著我。
他眼中再無柔情,只有疲憊。
我對他來說,大概是一個麻煩,無比麻煩的麻煩。
我也很疲憊,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只想老老實實、安安穩穩地活著,卻總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找上來。
我若不反抗,會被踩入泥里,我若反抗,似乎也有錯。
父皇問我,事已至此,該怎麼辦?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求父皇秉公處置。」我跪伏在地,聲音冰冷。
李承澤道:「父皇,兒臣以為此事有待商榷,端華妹妹并非故意,罪不至死,再者,駙馬并非不能醒來,還請父皇三思。」
趙端華哭了:「我愿意去死,只求……只求姐姐不要恨我,我在荒地里射箭,誰也不知道姐夫會在那里,我真的是無心的,求姨父處死我,我愿意為姐夫償命。」
父皇垂眸,終下定論。
趙端華禁足三月。
羅宸鞭笞三十。
我心如死水,趙端華贏了,贏得這麼徹底。
我走時,父皇告訴我,趙端華父母死于流寇之手,與朝廷有功,故而不能殺他。
我垂眸,聲音很輕很輕:「父皇可曾想過,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敢射殺駙馬?」
父皇默了默:「她是無心之失。」
「呵!」我轉過身,淚流滿面,「父皇,您不讓我怪母后,怪太子,怪李承恩,現在也不讓我怪趙端華,那我該怪誰,怪自己為何投生在帝王家嗎?」
「南平!!」
「陛下請贖罪,南平今日放肆,南平誰也不怪,只怪自己命薄,消受不起皇恩浩蕩。」
23
我再也沒有去宮中。
謝無恙在半個月后醒來。
他說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光怪陸離,讓他分不清真假虛無。
他還說,自己并非擅自闖入荒地,而是被人藥昏了丟在那里,好不容易清醒一點,便有人一箭射來。
我輕輕擁著他。
恨意交織,羞慚彌漫。
我無法為謝無恙報仇了,此事已塵埃落定,再掀波瀾就是我不識抬舉。
但,總有一天……
我離開京城,帶著謝無恙去京郊莊子外養傷。
我在那里待到了春暖花開,謝無恙身子已經大好,他也有意不再提起京城之事。
我們對那里默契地保持緘默,如一對富家翁一般,耕耕地,種種菜。
我學會了分辨五谷雜糧,也知曉春天種下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可以長到九月。
雞下蛋,鴨鳧水,大鵝連狗都能打贏。
日子一天天過,我們對京中事不聞不問,只是有時我和謝無恙坐在屋頂喝酒,我們會不約而同地看向禁宮的方向。
有一日,他問我:「若我去當官,權勢熏天,是不是就能討回公道。」
我想了又想,搖搖頭:「只要你是我的駙馬,就永遠不會有權勢熏天的那一日,父皇不允許,太子也不會允許,你后悔當我的駙馬嗎?」
他頓了頓,將我緊緊抱在懷里:「不會的,我說過,永不后悔的。」
轉眼五月。
萬安寺的芍藥開得正美。
我不耐爬山,他獨自上山,說為我折幾枝芍藥,提一份齋飯。
然后,便一去不回。
我找到他時,他成了一具尸體,被人捅了幾十刀,還被扔下山崖,全身骨折,臟腑破碎……
24
謝無恙無父無母,孤身一人,我查了許久,都未能查到他的來歷。
我想告知他的親友竟然都不知道說給誰聽。
我只能親手將他破損的身體縫好,將他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