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屈膝笨拙行了一禮,這才走上前。
他躺著昏睡,露在被褥外面的左臂和額頭纏著紗布,左腳被白布吊起,面色蒼白如紙。
我呆愣原地。
直到面前遞來一張手帕,我才驚覺,不知何時,眼淚已奪眶而出,滾滾而下。
我接過帕子,啞聲:「我失態了,長公主恕罪。」
「好孩子,別哭,看著嚇人,其實沒有缺胳膊斷腿,養幾個月便活蹦亂跳了。」長公主安慰我。
我捏著帕子更呆了,我記得世子是長公主親生的來著。
她捂嘴打了個呵欠:「有你看著,本宮便先下去休息了,昨夜聽他喊了一夜紅豆,吵得我睡不著。」
我臉上極燙,吶吶無言,只能送了兩步又折回來,呆呆坐著。
「對了,你若困了累了,只管叫人替換,不要逞強。」長公主人到門口了,又轉身叮囑我。
看我點頭,她才又離去。
過不久,便有藥童奉上湯藥。
幾個侍女幫我扶起他,我用瓷勺舀了藥汁喂他。
他卻牙關咬緊,一點不肯喝。
我們折騰半天,只弄臟了他身上衣物,不由得納罕,長公主騙人的吧,這麼嚴的嘴,撬都撬不開,能喊人名字?
有丫鬟悄聲建議:「姑娘,要不用口……」
我抬手:「勺子都撬不開,我的嘴又不是金鐵,拿蘆桿來。」
終于,能把藥喂進去了。
10
接力照顧了幾日,我才知道,長公主沒有騙人,他確實總在半夜喊我的名字。
于是,我便特意在晚上守他。
三日后的午夜,手中的指尖微顫,我抬頭,對上他烏黑的眸子。
他彎起嘴角:「紅豆。」
我眼眶也熱熱的,抿唇道:「你終于醒了啊。」
他抬起僅剩的完好的左手,擦去我的眼淚:「別哭,我活著回來了呀。
」
他醒來后,可以自主喝藥吃飯,好得就更快了,而且長公主真沒騙人,他的傷勢看著嚇人,都是皮外傷,不過一個多月,便可行走如常了。
那天,范嬤嬤來叫我,說長公主要見我。
正巧世子也被北蒙王爺叫走了,我便獨自去了長公主的云華閣。
我進去的時候,她正拿著
金剪俢花枝。
看到我,她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紅豆,滿蒙聯姻是舊俗,紅錦郡主嫁太子,策英要娶公主。如今公主年滿十四,婚事也要提上日程。那你,有什麼打算?」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啊。
我垂下眼,感覺心臟像被一只無形大手捏住,呼吸都困難,張張口,嗓子里卻干極了,不知道說什麼。
她看我沉默,嘆了口氣:「本宮知道你們兩情相悅,但是有些事情,并非有情便能有結果。」
我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我聽見自己說:「我會離開他的。」
她眸光閃動了一下,緩緩道:「你能這樣想自是最好,并非本宮不愿幫你,只不過你的去留,只有公主能置喙。」
「我明白的。」我努力控制聲線,并不想帶出哽咽之聲。
長公主皺眉,似乎并不愿意主演這樣棒打鴛鴦的戲,她面露疲倦:「下去吧。」
不等我回屋,半路上就撞見了沉著臉的世子。
他看到我,一把拽過我的手說:「走。」
不明所以間,我被他帶上馬車,回了拂水苑。
進了主院,他終于放開我,問:「我母親找你了?」
「嗯。」我點頭。
他皺眉,胸膛起伏:「她說什麼了?」
我眨眨眼:「我本來以為她會說『給你五千兩,離開我兒子』。如果她這麼說,我會說『可世子是我畢生摯愛』。
」
世子眉頭皺更緊了,追問:「然后呢?」
我面露堅定:「所以離開他,要加錢,三倍。」
世子氣笑了,他氣笑的樣子怪嚇人的,嘴角翹著,眼里卻似藏了刮骨鋼刀,寸寸凌遲。
「不愧是你,那我母親沒提錢,你又怎麼說。」
我長長嘆了口氣:「她說滿蒙聯姻是舊俗,你注定尚公主,接下來的話,我不說你也能猜到吧。那我,一個平民孤女,能說什麼呢?」
世子沉默下來。
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延展,將近在咫尺的我們隔開。
他閉了閉眼,扶額道:「是我對不住你,四年前那晚,我不該碰你的。」
我有點欣慰,他至少不像以前一樣,覺得這是個好解決的事兒,只要我繼續偷偷摸摸當外室,或者去做小伏低的妾室,他便能享盡齊人之福。
我搖搖頭:「別這麼說,我對你說個秘密吧。」
11
他看向我,眼中靜默如深潭,并無半分波瀾。
我告訴他,我本名司香,祖籍揚州,父親是悅香樓的掌柜兼主廚。
父親師從江南名廚,擅淮揚菜。
而他最為人稱道的拿手絕活,便是河豚全宴。
冷盤熱菜均有河豚做原料,含西施乳佛跳墻、文思河豚、河豚湯包等。
「我最愛吃他做的文思河豚。清湯底子,河豚背部的肉切成細絲碼在白瓷碗底,依次鋪上鮮豆芽和火腿絲,點綴翠綠的太湖莼菜,再勾一層薄芡。一道菜,給他做得美不勝收。」
世子面上并不吃驚,反而露出心疼的神色。
我哽咽著:「吃的時候,順著喉嚨滑溜溜下到胃里,舌尖泛上鮮香嫩滑,是我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東西。」
我頓了頓,接著講,我八歲那年,柳家的東興居想開到揚州,掌柜正是那柳二少。
那時我父親是揚州第一名廚,兼揚州酒樓行會的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