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怔一瞬后,淡淡笑了。
似早春吹過湖面的一縷風,繾綣溫柔,帶著春天的第一抹暖意,吹進了我心頭。
6
這場投入巨大的宴會,虎頭蛇尾。
不少貴客提前告辭。
我作為主人家,也早早回房了,沒去吃飯。
太子避開眾人,到我的院子小坐。
于禮不合。
可此處我經營十年,它屬于我,外人窺探不到端
倪。
我請太子喝茶。
他瞧見了我桌上的白玉棋枰,上面棋局殺得難解難分,竟是困局,不由贊嘆。
他說:「何人對弈這樣高超?」
我沒好說這是我自己一個人下的,隨手將棋枰抹亂,問他:「殿下善對弈嗎?」
「略通一二。」他答。
「下一盤,如何?」我對他說。
他同意了。
他執白。
我與他下棋、閑聊。
「可害怕得罪秦王府?」他說。
秦王府的勢力,連他都忌憚。
「秦王府若敢對我下手,他們死期就不遠了。陛下瞧見這樣強勢的弟弟,會膽戰心驚。」我道。
所以不怕。
而且,前世秦王府遭了殃,合府上下三百余人,全部問斬。
皇帝早已記恨了。
如果沒有記錯,前世秦王的罪名,是「謀殺太子」。
我想到這里,抬眸看向他。
太子也看我。眼眸深深,似能裝進整個湖面,沒有半點漣漪。
我低眸,不與他對視:「秦王要除。陛下不除他,新君就坐不穩江山,這是給兒孫落下禍害。」
太子:「清兒所言極是。」
他叫我名字。
我更不自在。
「殿下,您要娶我,可覺遺憾嗎?」我問他。
其實這個問題,可以一輩子不問。畢竟,他前世并沒有娶周汾兒。不說正妻,連個側妃的位置都沒給她。
「不會。」他答,很干脆。
又說:「孤曾見過一刺繡,繡的是百鳥朝鳳。
那些鳥雀與鳳凰,似在眼前飛,栩栩如生。
「孤深深震撼,去打聽時,旁人告訴孤說,那是周府二小姐所繡。她為了救晉王,用這繡品換一張藥方。」
我突然沉默。
太子看向我:「孤見到你在沁陽宮繡《六陣圖》,就明白了一切。故而,上元節孤真正想請去賞燈的人,是你。」
我低垂視線。
他手指修長勻亭,骨節分明。一枚白子落在他指間,醒目而驚心。
他問我:「你呢?嫁孤,可覺遺憾?你與晉王……」
「晉王不識我。」我道,「我與晉王,從未相識。」
太子又落下一子。
我從來沒告訴過晉王,當年他在街上遇到的姑娘是我。
我偷了一匹瘦馬,想要離家出走,不承想那馬兒不受控制。它在街上狂奔亂跑,我差點跌下馬背。
華服少年驅馬靠近,藝高人膽大,從他馬背跳到我的馬背上,雙臂護緊我,將韁繩拉住。
那韁繩勒得他雙手鮮血淋漓。
后來還是兩個人一起滾落下馬,他墊著我,摔得很重。
他被送回宮。
等他出宮,雙手結痂了,打聽我的身份時,我已經被鎖了起來。
他見到了周汾兒。
可我知道,那個救了我的少年,是他。
五年前他病重,皇帝皇后請遍名醫。
有位神醫性格古怪,哪怕皇帝請他,他也不買賬。
我登門,問他要什麼。
他問我:「你能給什麼?」
我當時很天真。
這份天真,卻意外收獲了他的信任。我說,我會刺繡。
不承想,古怪的神醫真要了。他叫我繡一幅百鳥朝鳳圖給他,他進宮去治晉王。
晉王活了過來。
周家小姐的「百鳥朝鳳圖」在萬錦樓一露面,震驚世人,周汾兒再次聲名鵲起。
她必定是晉王妃。
若無太子上元節攪局一事,她今年就與晉王訂婚。
我又落下一子,把這些事告訴太子。
「我與他,無男女之情。他救了我一次,我救了他一次,兩清了。」我道。
現在,我要換一條路走上權勢的高位,而不是和晉王糾纏了。
7
繼母想借我被賜婚的事開宴會,讓我出丑、妹妹出風頭,從而推妹妹上高位。
哪怕不能取代我,妹妹也會再次大放異彩,像之前那樣。
一個人習慣了靠吸食旁人的血肉,她就不會自己苦心去鉆營本事。比如我妹妹周汾兒。
不管是讀書還是刺繡,都是很苦很累,需要極大耐力的。
周汾兒唯一下苦功夫的,是保持了她的身材與美貌。
晉王登基后,我再次瞧見她,她竟像是比我年輕十歲,仍那般美艷婀娜,姿態萬千。
「得罪了秦王世子,你簡直該死。」我父痛罵我。
他以為我會跪地磕
頭。
不承想,我直直站著:「若母親與汾兒不算計我,我如何會得罪秦王世子?」
父親一哽。
他看向繼母與周汾兒。
周汾兒是他愛女,捧在掌心之明珠。
此刻周汾兒淚眼漣漣,只說:「都是我鬼迷心竅,父親。」
她主動攬責,父親更心疼她了,只罵繼母:「汾兒小小年紀,如何敢行惡毒之事?是你教唆了她。」
繼母也跪下。
我兄長預備求情,還說我:「清兒得理不饒人,她要是向秦王世子道歉……
「那我就丟盡了皇家顏面。我乃太子準妃,我若道歉,太子何處容身?到時候,受罰的就是父親了。」我說,「不僅僅陛下責怪,朝臣又看得起父親嗎?」
父親看著我。
他沒想到,我竟有如此覺悟,令他詫異。
他罰繼母。
懲罰的方式,是叫繼母親自去秦王府,向秦王妃賠罪。
周汾兒不肯,抱著她母親痛哭:「秦王妃心狠手辣,她會殺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