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見我來了,長姐連忙招呼我坐下,喚其中一名美妾:「闌兒,快把你新學做的清熱水端上來,給妹妹嘗嘗。」
闌兒笑盈盈地端來一碗湯:「姐姐快嘗嘗,這是我新學的。」
遞給我時,手肘處露出些許結了痂的紅痕,通手的舊傷竟無一處完膚。
早聽聞老王爺昏庸無度,強搶民女,但真瞧見傷口時難免令人有些心驚。
她敏感地覺察到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想縮回手,卻被長姐穩穩扶住。
溫柔又有力。
「人都死透了,」長姐說話云淡風輕,難得露出些狠意和果敢,「誰也傷不到你們了。」
我喝了幾口清熱水,周身的暑熱散去,人也活絡了些。
「姐姐擅藥,教了我們好些藥理知識,我們姐妹日日溫習,只盼能多學些。」
「待過些年學成了,我想同姐姐們回鄉去,做個醫者。」
說罷,闌兒又被其他姐姐妹妹叫了去。
盛暑的日光里,前頭幾個姐姐正持著團扇招她過去,笑顏嬌俏。
她提著裙邊跑去,偶來涼風吹拂過裙擺,揚起一股輕輕藥草香氣。
不媚不俯低,清得原是自然的味道。
「過些年,真能放回鄉里去?」我側身問長姐。
長姐望著她們,眼里的情緒道不明,低聲說:「如今這世道,奸佞得寵,民不聊生。出了這王府,無人作保,休說還鄉,連京城都出不去,路上被人強掠了去,連個哭訴的地也沒有。
「若真是學了點門道就能自立,女人們也不必困在這后院里,斗個你死我活。
「如果有的選,誰愿意天生下來就以色侍人?可這世道,看不見女子除了爭寵賠笑,為人妾、為人妻、為人母之外的用處。
」
王府墻邊,竹影浮動。
似風過又似人過。
長姐看著那光影,冷冷嗤笑一聲。
后又斂起一副清純小白花的模樣,放大的音量,嬌聲嬌氣地問我:「妹妹怎的消瘦了許多,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死了夫君呢?」
我一臉惆悵,將「嗩吶吹了七天」的事和長姐說了個遍。
她拍了拍我的手,深深嘆了口氣。
隨即從屋里拿出一小匣子,從里頭掏出一粒大黑丸,塞到我手里。
「這是傷他男人的自尊了。」她語重心長,「找個機會,把這玩意送給他。」
7.
馬車過長安街,街上熙熙攘攘。
我仔細端詳小匣子中的大黑藥丸。
「這老王爺一薨,這二十萬鐵騎軍不都落到世子手中。」
「哼!他白日做夢,如今官家一心修仙,成日待在道觀中求長生法,娘娘手掌后宮大權,母家林氏更是三朝元老,」車外一男子身著官服,滿臉得意,握拳舉過頭頂,「能不能落他手里,還得林丞相話事。」
話音剛落,他高舉著的手,不小心碰到我的馬車。
「誰家的車不長眼,連本官都敢撞!」他暴躁地掀開我的車簾,「讓本官看看是哪個鳥人?」
我來不及避開,和他打了個照面。
「喲~」他臉色一變,多了幾分急色,摩搓著手,「這是哪家小娘子?」
「噯,大人,」他身旁的小官拉住他,在他耳邊小聲說,「這是藺府的馬車。」
「藺府?」他眼球一轉,上下打量我,嘲諷一笑,「那想必就是藺夫人了,就藺季那個癡情種,想必夫人到現在還是完璧之身吧?」
熱暑長街上,圍著看熱鬧的人。
我無意惹事,想拉下簾子走人。
可他卻囂張了起來,肥肉胖手伸過來就要來摸我的衣袖。
我還來不及閃躲,只見白暑晝日晃眼間,一利劍穿過,他的手斷在我面前。
滾到我腳邊。
他張著嘴,還沒反應過來,周圍人尖叫著:「殺人了!殺人了!」
刺客一席黑衣,出劍極快,卻一副懶散姿態,明目張膽地朝那男子臉上雕了朵海棠花。
青天白日,太過乖張。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陰冷血性的眼偏生得妖冶。
「快,快啊!抓住他!」
待眾人反應過來時,他早不見蹤影,像風過無痕,鬼蹤無可尋。
街上亂作一團,四處流散著推搡的人群。
防城軍快速前來,為首的將領是我父親門下,對我作禮:「驚擾夫人了,見此劍法,恐怕就是暗殺老王爺的刺客,還請夫人先速速回府吧,免再生事端。」
可我馬車還沒到家,就被人差到了宮里去。
帶路的姑姑是深宮娘娘的人。
我這手上的燙傷才剛好,不知道又有什麼遭罪事等著我。
穿過望不見盡頭的長巷,每走一步,宮墻仿佛高了一寸,直壓著頭頂。
不遠處,舞榭歌樓傳來絲竹聲。
原是宮中設宴。
姑姑走在前頭,領著我入席,卻轉眼就不見了人。
「你怎麼來了?」藺季早早落座,見著我眉頭微皺。
他身旁坐著那位他帶回府的小娘子,正替他斟酒,柳腰細軟,打扮華美。
反觀我,一路匆忙,發絲凌亂,倒襯得她更像正妻。
高位上,深宮娘娘面容精致,一言不發地瞥著我,嘴角帶笑。
眾人側目朝我看來,有可憐的,有嘲笑的。
其中不乏幾位是我父親的同僚,這會兒也避開了目光。
席上無人說話,可這眾人滿臉卻寫盡了閑話。
在眾人目光下,我只得往那小娘子身后的妾位坐下。
偏生有人多了張嘴:「夫人怎的來得如此遲?還是娘娘大人有大量,免了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