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允費盡心力拔除了衛家,又怎麼會縱容佟家再起,佟家一時榮寵,也不過是梁允制衡的棋子而已。京中皆知顏尚書有意將女兒嫁給佟翰林,梁允這一賜婚,無疑是在提醒他,安心做純臣,別想著再結黨的事情。
我隔著屏風,出神地看著顏尚書驚惶告退。
我和梁允這一套權術,跟之前在后宮無數次一樣配合縝密,所有人都是我們的棋子,所有的情意都可以用來算計,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可是那天,沈敬修抱著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向我道歉:
「對不起,是我沒能保護好你。」
沒有讓你像未出閣時一樣無憂無慮,沒有讓你永遠做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直到梁允繞過屏風,我才回過神來。
「解決了?」
「解決了。」梁允語氣輕松,「要不是看他政績不錯,他怎麼能逃了這次清算。」
我托著腮:「這顏尚書也是奇怪,費心盡力地結黨,卻兩袖清風,清廉到恨不得家徒四壁,不知道他懷的什麼心思。」
「不過留著他也好。一者他日后也不敢妄動,二者總不好趕盡殺絕。」
我一抬頭,卻看到梁允并未認真地聽,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怎麼了?」
「西丹已平,衛氏已除,泠娘娘要不要回宮?」
我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泠太妃已經死了,我用什麼身份回宮啊,再說了……」
「身份的事很簡單,既然太妃死了,那就什麼身份都行。」梁允突然開口打斷了我。
「停停停。」我不想再從梁允口中聽到「頤養天年」一類的話,我年紀輕輕的,怎麼天天一副要給我養老的樣子。
「我可不想回宮看你的一幫妃嬪扯頭花,然后天天到我面前裝孝順賣無辜。」
「再說了,沈敬修說,他想娶我。」
「那要是我只納一個呢?」
我和梁允同時開口。
然后聽清彼此的話之后,梁允短促地「啊」了一聲,我則聳聳肩,道:「那你的皇后倒是夠清閑了。」
「你想好了?」梁允認真地看向我。
我挑挑眉:「沒想好。」
「雖然我現在不背著太妃的名頭,但全京城的人都清楚,我轉嫁二夫,現在再搭上沈敬修,家世顯赫的天縱英才,我哪里配得上他?到時候,估計要滿城風雨,難聽的話不知道有多少呢。」
梁允眼神微暗,背著手繞了兩圈,突然扭頭看我:「那你呢?你對沈將軍有情嗎?」
我輕輕一笑:「要不然我怎麼會告訴你呢?」
梁允甩了一下袖子:「只要泠娘娘對他有情,朕自有辦法讓所有人都閉嘴。」
「要朕說,沈敬修那個悶葫蘆,反倒配不上泠娘娘。」
「沈敬修家世再顯赫,背靠的也只是沈家,而朕,永遠是泠娘娘的靠山。」
梁允縱橫權術,在朝堂之上已顯露出天子的殺伐決斷來,唯獨面對我的時候,會露出幾分少年的天真意氣。
我那天只當他隨口一說,沒想到他轉天就命人買下了緊挨著沈府的趙府舊宅,當年父親離京之后把他轉賣給了同僚,我難以置信地問道:
「他們竟然還會轉賣?」
梁允哼了一聲:「朕要買,誰敢不賣。」
我笑他有幾分當昏君的氣質,他偏生要貫徹到底,梁赫先前積攢的一些私庫珠寶木材全讓他翻了出來給我裝修府第。
「沈老將軍一板一眼的,你嫁過去跟他們同住,我怕你受委屈,而且他們府第也太素凈了,他們皮糙肉厚,泠娘娘不行,」
不知道為什麼,梁允總給我一種小孩子跟沈敬修較勁的感覺,鉚足了勁往我這里塞東西,要不是我及時喊停,他非拿黃金給我堆個府不成。
沈敬修晚上的時候來找我,抱著肩膀站在門口,嚇了我一跳。
「明天有空嗎?」
他臉上一絲笑意也無,仿佛要約我明天打一架。
可是我是了解他的,看上去一板一眼,實際上揪著布料的手暴露了他的局促。
我懶洋洋地伸了伸胳膊:「嗯,有空。」
「那我明天帶你出去。」
說完,撒腿就跑,好像我是洪水猛獸一樣。
我在后面哭笑不得。
第二天我才知道,沈敬修要帶我去劃船。
輕舟小棹,上面還有一壺清酒,幾盤瓜果糕點。
明明白白都是我喜歡的。
即使我一再說不需要他勉強自己討好我,但他還是為我煞費心思。
上了船,我總覺得缺些什麼,直到他拿起船棹,我才意識到:
「你要自己劃船嗎?」
之前和衛跡出游,常是另找船夫劃船的,我們只是在船上飲酒對句而已。
沈敬修有力的手臂握住了兩個船棹,悶悶道:「嗯。」
「我不想讓其他人上船。」
我的心被小小地擊中了一下。
這樣霸道護短還帶著一點小委屈是怎麼回事!
船悠悠地搖蕩,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我心情大好,跑到船艙里倒了兩杯酒,提著裙子跑到船頭遞給沈敬修。
沈敬修的嘴唇抿了一下:「我不喝。」
「我要時時清醒,才是保證你的安全。」
咦?
行軍打仗的人,喝酒就跟喝水一樣吧。
沈敬修酒量不行嗎?
后來沈伯母告訴我,沈敬修從來都沒有喝醉過,最多的一次被手下的兵灌了十幾壇,神志清醒還能百步穿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