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最喜歡的黃熟香。
之前家里香爐都點的這種香,沈敬修第一次去,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父親勒令我把香爐抱走,我抱著香爐,故意到沈敬修身邊轉了一圈。
我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來這書房為何如此熟悉。
我笑了笑,語氣輕快:「你再不理我,我可走了?」
他還真的不說話。
我被這個悶葫蘆氣得要命,只好先認輸:
「看在我畫的分兒上,給我一個機會唄。」
他的小心思被戳穿,果然抬頭看向我。
我未出閨閣時,曾畫過一幅畫,幻想以后要改造的書房的樣子,古籍、香爐、箏、蘭花。
沈敬修這個書房,分明就是按我的畫建造的。
所以才會跟他的氣質這麼不符,看得出他很愛惜這里,只是不懂點香養蘭,給人一種牛嚼牡丹之感。
沈敬修是典型的武將,沉默寡言又踏實能干,跟舌燦蓮花的書生全然不同。他志不在詩詞歌賦,能仿照我兒時涂鴉就建出這麼一座書房,絕不是出于興趣。
他少言,卻又從不會拐彎抹角地實干。
不好懂卻也最好懂。
我歪歪頭,輕笑著看向他:「敬修哥,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面上雖帶著笑,實際心跳如擂鼓。
只是他把話都藏在心里,我若不挑明,怕是又會遺憾地沉寂下去。
然后我就看到,這個一向殺伐決斷的年輕將軍,緋紅從耳根一點點向上蔓延。
我沒有給他喘息和掩蓋的機會:「從我還是趙家女兒的時候開始,你就喜歡我了。」
沈敬修眼神一沉,似乎醞釀了一場山雨欲來的風暴,剛剛還步步緊逼的我下意識地后退,卻被他困在書架旁。
他天生不會說情話,即便此時此刻,也只是低著頭看我,眼中是不加掩飾的熾熱與情欲。
「音令。」
他低聲喚我的名字,與山匪抓走我的那天把我從噩夢拉出的聲音漸漸重合。
「如果你還是喜歡衛跡的話,我可以幫你。」
我先是惱怒,后是心疼。
惱怒他到這個時候還愿意把我交給衛跡,心疼他從一開始就遠遠看著我與衛跡議親卻把自己的感情埋藏了這麼多年。
哪怕時至今日,他也不想勉強我。
然后我又后知后覺,他今日生氣,是不是因為我在風荷池見了衛跡,故意流出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
他突然開口:「我這個人非常無趣,不會彈琴,不喜歡詩詞,不像衛跡那樣與你情投意合。」
所以,當年他看著我與衛跡吟詩作對,彈琴應和,便決心放手,從不把情意告知于我。
他收集古籍,學習詩詞,布置這麼一間書房,是為了我的喜好而應和甚至勉強自己。
我輕輕開口:「從前,我也以為琴瑟和鳴便足夠,可是后來才漸漸發現,這些不過是生活最小的一部分。在現實的浪潮向我們打來時,竟然全無還手之力,甚至大難臨頭各自分飛。」
「多少山盟海誓,最后卻毫不留情地把我推開。」
「我不會。」沈敬修突然插言。
「沈敬修,你不要為了我的喜好勉強自己,我從來沒有因為這些而輕看或者冷待過你。從一開始,在我心里,你便是頂天立地、令人傾慕的英雄,這些東西,從來不該是用來衡量你的。」
我還沒說完,炙熱的唇就落了下來,我被他緊緊束在懷里,毫無掙脫的可能,只有仰著頭回應他。
良久,我虛扶在書架上,抬眼看他眼中翻滾的情緒,再次開口:
「但是,我卻不再是當年的我了。」
「也許你喜歡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趙家小女,可是傳言并不都是假的,我也許沒有那麼心狠手辣,但是當初為了活著、為了推梁允上位,我的手,并不干凈。」
「沈敬修,你配我,從來都是綽綽有余。」
「可是如今的我,就像你現在看到的這樣,機關算盡,玩弄權術,真的還是你喜歡的人嗎?」
8
周蕊出言狂悖,周大人難辭其咎。
第二日上朝,梁允雷霆大怒,直接將周大人革職流放,還有與周蕊素日交好的千金小姐,都被懷疑是這狂悖之言的源頭。
梁允是罪妃之后,庶出之身,登基最恨非議,急需立威,我那日激將她們,無非是想著攪亂衛氏黨的渾水,沒成想周蕊竟如此沒有腦子,給我和梁允抓了現成的把柄。
那天在場不少千金的父親或者兄長都被牽連貶斥、降職。
京中閨閣女子交往,也是有講究的,人情往來與家中兄長在朝堂的隊伍密切相關,顏九娘身邊的,多是衛黨,此次梁允一舉將他們徹底打散,無法翻身。
顏尚書這老狐貍明哲保身,梁允剛開始清算就迫不及待地把衛晟供了出去,如我所料地投入了新貴佟家的門下。
梁允看著他呈上來的折子,似笑非笑,雖是少年天子,卻心思縝密,幽微難測:
「顏愛卿忠君愛國,審時度勢,朕自當予以嘉獎,聽聞愛卿另有一愛女,已到出閣的年紀,不如朕就賜婚給新科進士唐梧吧。」
顏尚書心中悚然,立刻明白了梁允的敲打之意。
唐梧雖為新科進士,但出身寒門,沒有任何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