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沈敬修已經安排了這些。
我以為故人都離我遠去了,卻沒想到一別數年,沈敬修卻為我做了這麼多。
5
我嫁給衛跡一年后,父親就賣掉了宅子,致仕回了老家。
我知他惦念葬在老家的母親,這麼多年,老家地處偏僻,路途遙遠,一直只能靠書信往來,都瞞著他京中變故,恐怕他到現在都以為我還是衛跡的妻子。
如今我回了京城,連落腳之處都沒有。梁允倒是派了不少人勸我回宮,可是深宮于我而言,都是痛苦不堪的回憶,我也不愿回去。
沈敬修在一旁靜靜聽著,冷不丁開口:「和我回去吧。」
我下意識就要拒絕。
他又補充了一句:「我父母一直都很惦念你。」
沈伯父和沈伯母都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待我如親生女兒一般,顛沛這麼多年,也該先回去看看他們。
思及此,我點了點頭。
我和沈敬修到沈府時,沈伯父伯母都在城外進香,尚未回來,我松了一口氣,窩在屋子里吃小丫鬟送上來的蓮子沙冰。
蓮子的清甜在口中化開,帶著一點特有的香氣縈繞在舌尖。
這麼多年,還是熟悉的滋味。
我自幼身體不好,每到夏日又愛貪涼,父親管束我,不許我吃冰,我便常溜到沈家求沈伯母。
沈伯母出身江南,性格和婉,最溺愛這些孩子,常常受不住我的祈求,給我盛一大碗蓮子沙冰,還幫我打掩護。
沈伯父一心為國,清廉又不貪圖享受,宅邸還是舊日最簡單樸素的樣子,恍然給我一種回到幼時之感。
一碗沙冰還未吃盡,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沈伯父腳步匆忙走了進來,風塵仆仆,鬢間已添了不少白發。
我還在重見故人的恍然中,沈伯父卻干脆利落地跪了下來:
「老臣見過太妃娘娘。」
我心中一涼,愣在了當場。
后面跟著的沈伯母和沈敬修也愣住了。
沈敬修淡淡開口:「世人皆知,泠太妃死于山匪內亂之中。」
他又抬頭看了我一眼,抬手奪走了我手里的沙冰:「你一直不能吃涼,一會兒又該喊難受了。」
沈伯父瞪了他一眼:「我怎麼教你的?君臣有別,你這是什麼態度?給我跪下!」
沈敬修不說話。
我手足無措,連忙去攙沈伯父:「伯父,敬修哥說得對,太妃已死,現在我只是趙家小女趙音令。」
沈伯父卻依然畢恭畢敬:「君在心中,不在名里,太妃撫育新君,還朝政清明,陛下尚且尊您為泠娘娘,老臣禮數更不該怠慢。」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沈家家訓向來如此,一連幾代都是這樣的執拗性子,也因此一直深受寵信,手握重兵。
沈伯母看出我的局促,連忙打圓場:「敬修一直把音令當親妹妹疼,這也是關心,是不是啊敬修?」
沈敬修依然沉默,沒有搭腔。
這父子倆,一個比一個脾氣倔。
我只好拿出殺手锏,眼睛濕潤,長長嘆氣:「沈伯父,太妃這個稱呼對我而言,并非尊號,而是屈辱……」
我本來只是演給沈伯父看,說了半句,倒真有了幾分哽咽。
沈伯母眼眶紅了,立刻走過來握住了我的手:「音令,都怪我們不在京城,什麼都沒幫到你,這麼多年,你受苦了。
」
當年梁赫搶我入宮時,沈伯母生了怪疾,一直與沈伯父在外求醫,不在京城。我卻時常慶幸,多虧他們不在,反倒能夠保全,要是真因為進言被我拖累,怕是我余生也難安心。
沈伯母抱著我哭了一陣,又回頭去瞪沈伯父:「沈循!」
沈伯父嘆了口氣:「先皇行事,著實太過荒唐了!」
這招果然有效,一直到用晚膳,沈伯父都沒再提過太妃一類的話。
沈伯母緊挨著我,鉚足了勁兒給我夾菜,而沈伯父和沈敬修仿佛兩座沉寂的大山,一言不發。
我充滿同情地看了沈伯母一眼。
雖然講究「食不言」,但這也太無聊了吧!
還沒想完,沈伯父突然開口:「對了,今天下午我看你在寫折子,你不是面見陛下了嗎?怎麼又在寫折子?」
沈敬修面無表情地夾了一筷子菜:「我要彈劾衛家父子。」
沈伯母結結實實被湯嗆了一口。
沈伯父火暴脾氣,差點掀了桌子,又看了看我和咳嗽不止的沈伯母,只摔了一下筷子:「我朝歷來言官彈劾,你一個武將,這是越權!」
沈敬修依然平靜,四兩撥千斤道:「陛下準我進言。」
沈伯父恨不得揪沈敬修的耳朵怒吼:「那是陛下恩寵,我們做臣子的,卻要有分寸,不能負了皇恩……」
沈敬修放下碗筷,行了一禮:「謝父親教誨。我吃完了,還有公務要處理,兒子先告退了。」
沈伯父一拳打在棉花上多虧了沈伯母給他順氣。
第二天,我終于知道了沈敬修彈劾衛晟的內容——
投靠西丹那個內侍,竟然是衛晟安排人放過去的!
這下我也想掀桌子了。
之前我只是覺得這老家伙圓滑世故長袖善舞,沒想到竟如此不知廉恥陰損下作,當年把我拱手獻給梁赫,現在怕我報復,又推波助瀾,巴不得讓我離開大梁,死在西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