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澤跟在我身后,他揮退了所有宮人,然后轉身關上房門。
房間里一時只剩下我們兩人,熟悉的安靜,一如我們以前每次密謀。
只不過我們之間的地位已經天翻地覆。
韋澤喝了口熱茶,他說:「過幾天和我一起出去打獵吧。」
我說:「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韋澤點點頭。
我問:「殿下秋圍那日既然已將我推出去送死,為何又把我救下來?」
韋澤沒想到我突然提起那件事,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他說:「姑姑,我沒想你死。我若把計劃提前告訴你,萬一你反應不對,太后必定起疑。」
韋澤只有在威脅我和有求于我的時候會叫我姑姑。
我繼續問:「假如我沒看出你的計劃呢,我豈不是必死無疑?」
韋澤露出笑容,他溫柔又殘忍地說:「我喜歡的人不能是個蠢貨。姑姑若是笨到如此地步,死不足惜。」
他還說:「不過姑姑能撐到我過來救你,我確實很驚喜。」
我本來正在喝茶,聽到他的話后一口氣上不來,被嗆得滿臉通紅,咳嗽不止。
很好,韋澤總是能在我以為他是個正常人的時候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他真的是個瘋批。
韋澤見我被他的話驚到不禁笑出聲,他走到我身邊,用手輕輕幫我拍背。
他語氣繾綣地說:「怎麼,這就嚇到了?」
我覺得沒辦法和他正常交流,于是借口說困了。
韋澤大約明白這已經是我的極限,沒有再逼迫我開口,讓我先去睡覺,自己一個人走了。
我終于明白魯迅先生為什麼說要打開一扇窗,最好先主張拆掉屋頂。
我以為韋澤是正常人的時候,我會埋怨他為什麼一點兒也不信任我、在乎我。
但在我發現韋澤是個瘋子的時候,我只會慶幸活著真好。
接下來的幾個月,一切又好像都恢復了正常。
韋澤給了我在宮里自由行走的令牌,還把他母親以前的寢宮賜給我。
唯一讓我感到惶恐的是,韋澤自從那夜和我談過后對我的態度突然變得溫柔體貼起來。
我問過他為什麼。
韋澤當時扶著額頭,笑著說:「我之前就說過,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啊。」
我打了個冷戰。
10
冬至那日,韋澤的父親,大齊名義上的君主,終于沒熬過這場寒冬,抱病死去。
君父一死,舉國服喪。喪期剛過,韋澤就舉行了登基大禮。
他除了在喪禮時哭了一場,看起來還是和平日里沒什麼兩樣。
我以為韋澤生性就如此涼薄。
但在他父親入皇陵的那夜,韋澤一個人來到了我宮里。
他頭上還戴著白麻,手里提了一壇酒。
韋澤低著頭問我:「姑姑,可以陪我喝一杯嗎?」
我有些訝異,沒想到他心里還在難受,但也沒說什麼。
我點點頭,側身讓他進了我的房間。
韋澤拿茶盞當酒杯,給我倒了一杯后就自顧自喝起來。
韋澤告訴我,其實小時候他一點兒也不喜歡自己的父親,他總是不茍言笑,他并不喜歡韋澤的母親,對他也很嚴厲。
可除了這些,他的父親也會在他功課得到太傅夸獎時高興地摸摸他的頭,會在他生辰時和他母親一起為他煮一碗長壽面,會在知道自己被奪權后囑咐他好好活著。
韋澤說:「可笑吧,我從逼宮成功后從沒去看過他。我知道他以前就被人下了藥,肯定活不長了,可我聽到他的死訊是還會難過。」
他一邊說一邊手緊緊握住自己心臟的位置,衣服被揪成了一團皺。
我認識韋澤快三年了,或許見過他幾次脆弱的樣子,可從未見過他這麼難過。
我握住他的手,告訴他:「韋澤,這是正常的,難過是正常的。」
韋澤回握過來,手緊緊覆在我的手上。
他說:「姑姑,這世上我沒有親人了。」
我深深地被他打動了,出車禍來到大齊三年,我知道身邊沒有家人的感覺。
我說:「別怕,還有我。」
韋澤的眼神陡然變得炙熱起來,他松手,將我抱在懷里。
鬼使神差地,我沒有抗拒,只是仰頭飲下一大杯酒,然后回抱住了他。
韋澤吹熄了最后一盞燈,抱著我走向床榻。
……一夜荒唐。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頭痛欲裂,腰也酸得不行。
我想不起昨晚發生了什麼。
直到下一秒,我看到自己一絲不掛地和韋澤躺在一起,他的手還環在我的腰上,我才知道大事不妙。
我感覺更頭痛了,本想埋在枕頭里嗚咽幾聲,不想卻正好埋在韋澤堅實的胸上。
韋澤被我的動作鬧醒,他似乎心情不錯,低下頭親了親我頭上的碎發。
我想用手把他推開,不想他卻把我抱得更緊。
我掙扎起來,韋澤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
他說:「別鬧。」
我感覺腿被一個熱熱的東西抵住,只好乖覺下來。
我真的后悔,為什麼昨晚非要不知死活地去安慰韋澤。
這下好了。
我和他之間的關系徹底說不清了。
苦惱歸苦惱,睡都睡了,也只能這樣了。
大不了就裝什麼也沒發生過。擺爛雖然可恥,但是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