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一種絕對的勝利者姿態,居高臨下地對我說:「昌平,我欣賞你的野心。不過你還是太年輕了。」
說完,她收斂了臉上的一切神色,補充道:「今日哀家恩賜,你可以自己選擇一種死法。」
太后揮揮手,讓侍衛把我押出氈房。
正當侍衛把毒酒、白綾還有一把匕首拿出來讓我選時,突然有一陣銳器劃破長空的聲音,我看見那個侍衛被一箭穿喉。
一片夜色中,許多裝備精良的騎兵手持弓箭往這邊飛奔而來。
嘩變突生,侍衛們亂作一團,都一股腦沖進去保護太后。
我忍住心中恐慌站起身,想趁亂跑出去尋一條生路。
沒想到還沒跑幾步就被一個落單的侍衛發現,他大約是想起了太后的交代,抽出佩劍向我刺來。
我躲閃不開,只有閉上眼期盼死的時候不會太痛苦。
可我卻并未如想象中一樣被刀劍刺穿身體。
我忽然被一只大手憑空撈起,身體騰空了一瞬,又迅速地落在馬背上。
我不會騎馬,沒辦法保持平衡,只好反身死死抱住救我上馬的人。
臉緊貼在冰冷的盔甲上,我聽見那人從胸腔處傳來爽朗的笑聲,震得我耳朵疼。
我聽見他說:「沒想到這樣被算計,姑姑還肯為我擔下罪名,澤受寵若驚。」
是韋澤那個混蛋!
我心中驚怒交加,只恨手里沒匕首,不能立時捅他一刀泄憤。
韋澤帶來的騎兵很快把太后的氈房圍得密不透風,他策馬慢慢走到帳前,聲音洪亮地說:「中常侍安華行刺太子,太子被刺身亡,澤特帶兵以清君側,安華現已伏誅。
」
太子是太后手里唯一的合法繼承人,安華是太后最信任的宦官,也是她的情人之一。
韋澤這一手一箭雙雕玩得很漂亮。
秋圍隨行的幾個大臣連同大半的皇親貴族此時都各自走了出來。
韋澤早就與他們聯絡好,一旦逼宮成功就順勢徹底推翻太后。
他們整齊劃一地向韋澤方向跪下,齊聲大喊:「大皇子千歲千千歲。」
太后已經避無可避,為了維持最后的體面,只能從帳中走出來。她強撐著笑顏,在眾人的呼聲中將韋澤重新立為太子。
一宣完旨,她就被宮女半勸半強迫地攙扶著走下去。
這時,她的身形終于佝僂下去,顯出一個六十老人的疲態。
走之前,她的眼睛像淬了毒似的射向韋澤,以及被韋澤抱著的我。
一場政變,一夕之間,太后徹底失勢,就像當初韋澤的父皇一樣成為任人宰割的陪襯。
這一年,韋澤剛滿十八歲,他為自己的人生重新洗了一次牌。
09
時隔八年,韋澤再次回到大齊的政治中心,以太子之位監國,代行君父之權。
他的手段狠辣老道,借秋圍事變之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清除了擁護太后的一眾宦官文臣。
為了不落人口實,他并沒有廢除太后之位,只是下旨將她幽禁起來,非死不得出桐花臺半步。
至此,韋澤徹底掌握大齊的朝堂的指揮權。
他的事業在縝密的計劃中步步高升,而我和他卻變得像兩個陌生人。
自從秋圍那夜韋澤把我抱回宮后,他和他身邊的所有人似乎都默認了我和他之間的曖昧關系。
但也是從那夜之后,我和韋澤就再沒有說過話。
起初幾天,他還會趁空閑來找我說話,但我心里仍對他將我視為棋子的行為耿耿于懷,所以從不搭理。
后來他忙著去清理太后黨的殘余勢力和在朝中確立自己的地位,連著半個月都沒來見我。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心里的憤恨慢慢不再激烈,只余一片迷茫。
我和韋澤之間,究竟算什麼?
我心里有許多話想問他,但每次見他來,話涌到嘴邊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有時候我都不免在心里笑話自己,二十五歲的人了還不如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沉穩。
在某個初雪天氣,韋澤派人來我宮里傳話,說他今晚要來用晚膳。
我決意,無論如何也要在今晚把話和他說開。
夜晚來得很快。
夜里下起小雪,宮人特意在殿里掛起許多紅紅的燈籠,純白的雪地被映照出別樣的光彩。
我披著厚厚的狐裘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房門前等著,恍惚間有種回到公主府的感覺。
那兩年,我和韋澤也是這麼守歲的。
我靠在門檻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想事情,大概是地龍燒地太暖,想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韋澤來的時候雪已經停了。
我被動靜鬧醒,睜開眼。
數月的朝堂歷練讓韋澤身上不多的青澀完全褪去,他披著一件黑色大氅,內里是耀眼的明黃色袍澤。
他行走如風,大步踏進雪地,留下一片深深的腳印,身后還跟著許多的侍從。
韋澤的眼神和動作都明明白白寫著,他已經不是公主府上那個韜光養晦的少年,而是一位真正的王國掌權者。
「你等很久了吧,先進屋。」韋澤說。
我沒回話,默默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