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頭一點,滿不在乎地嗯了聲。
元亞子激動起來:「那人如此不堪,難道你也要嫁?」
我連一點悲傷也沒有:「十里八鄉誰不知他不堪,我家里人都巴巴地盼著我嫁過去,我就是死了,我娘也會把我的尸體拖過去……」
這次輪到他無話可說。
我又說:「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哭鬧沒用,我哭了我娘會打我,我爹只會嘆氣。大牛二虎三犢子別說哭,就嗷一嗓子,我娘也還是打我,我爹繼續嘆氣。我能作甚?」
元亞子充滿希冀地看著我:「姑娘,你可愿意逃婚?」
我很直接地說:「和你一起私奔?」
元亞子比我還純潔,俊臉連到耳根子都是紅的。
碗筷我也不收了,蹲坐在柴火堆旁,問他:「我爹說你是柏鄉大戶出身,家里多少田,田里多少牛,可是仆從萬千,家財萬貫?」
元亞子詫異地看住我,心底應該在罵我市儈。
我嫣然一笑,坦誠道:「我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可我知道每年都有很多因為戰亂而逃過來的流民,他們有些逃難到了這里。聽他們說哪里都不太平,哪里都吃不飽飯,甚至還有人餓瘋了,開始人吃人。」
「我要和你走了,是和你沿街要飯,還是讓人如砍瓜切菜般死在路上?」
元亞子在家里只會讀書,上了戰場雖也見過殺人,可到底心存良善。
他就算餓過肚子,卻也沒想過這個亂世普通人,該如何經營生計。
見他無解,我道:「你是個好人,可這個世上容不得好人的。」
元亞子眼神中有些純正的信仰在逐漸衰落,他是熟讀圣賢之書,可書中道理沒告訴他這個亂世,人命如草芥,軍閥橫行,一個普通人到底能怎麼做。
我起身拍了拍灰塵,推開柴門,正要走。
元亞子篤定道:「張姑娘,若是在下許姑娘仆從萬千,家財萬貫之諾,你可愿意與我一起……」
他眼神炙熱,可話越說,聲音越小。
我將門一關,湊在他面前,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元亞子臉又紅了,彼時他也才十五,在家也未商議親事,而且史書上說他并不怎麼執著于女色。
元亞子低低地嗯了一聲。
見狀,我做了一件一直以來特別想做的事情,朝他很紅很紅的側臉,輕輕啄了一口。
他眼睛睜得極大,像是呆滯住了,卻在眼底有狂喜的絢爛的煙花。
我輕笑了聲:「我應了,你得守諾。」
隨后,我便端起碗筷出了門,獨留呆若木雞的元亞子在昏暗的柴房中。
5
婚期前兩天,我和元亞子私奔了。
是張老爹做的幫兇。
張家窮,沒能拿出什麼嫁妝,張老娘私藏一雙金鐲子,最后是給我一支素得不能再素的銀簪當作嫁妝了。
這寒磣得連大牛都看不下去:「大姐怎麼頭上連朵花都沒有,別人家新娘子穿戴得多好看啊!」
我朝他嘿嘿冷笑:「因為大姐是給賣出去的呀!」
大牛陰沉沉地看我,第二天捧了許多山野上摘的梅花給我,扭捏道:「山上下雪了,什麼花都沒有,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二虎則在父母的夜談中,知道了些詳情,竟有些懇求我的意思:「大姐,要不我們不嫁了。」
大牛都曉得婚事得求父母,這二虎反而來求我。
我道:「我聽說劉大戶也喜歡男孩,你想替我被賣過去?」
二虎白了臉,哆哆嗦嗦著嘴唇,難以想象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哼,說不切實際的好話,我也會呀!
待到下聘,劉大戶找了算命的,說要簡辦,只給了允諾的五十兩,一套紅衣,其他一概沒有。
我上手摸了摸紅嫁衣的材質,這怕是還不如劉大戶府上的粗使仆從穿的吧!
張老爹見了,直接問媒婆,這便是劉家的處世之道,到底是娶妻還是納妾。
媒婆險些說漏嘴,忙打圓場想糊弄過去。
張老娘接過聘禮就急忙找出一桿秤,稱了,分明不足斤兩,直接就在院里和媒婆撕扯起來了,鬧得又是眾人來看。
媒婆惱羞成怒:「你家丫頭是仙女又怎麼樣,人家劉大戶府邸好看的妾多得是,能不能爭到幾分寵還不知道呢!」
張老爹再不上道,也明白過來,這媒婆兩頭瞞,嫁過去怕還不是妻。
他當夜和元亞子商量,順便把劉大戶的聘禮掏了十兩給我們做盤纏,讓我們天不亮,趕緊往州府逃。
我心中無太多波瀾,張老爹不過是做了一個父親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情。
可元亞子卻極為鄭重,拉著我下跪,一起給劉老爹叩頭。
我便下跪,和元亞子三拜,替這原主叩謝劉老爹十三年來的養育之恩。
我們逃跑之后,不敢走官道,反而是翻山越嶺抄小路去的州府。
路上我一直很少說話,元亞子以為我是擔憂劉大戶為難家里。其實,我一點都不擔心。
張家的三個兒子,在大夏成立后,仗著自己姐姐是皇后,一個比一個能作妖,就是身體一直不好的二虎也活得好好的。劉大戶難為他們,也就過了幾年苦日子罷了。
何況還有張老爹。
張老爹年輕時就讀過書,一直得不到鄉紳舉薦,后做過高門的末流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