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略了前幾日的羞辱，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無比渴求。

孟江漣帶的圣旨，不是求娶，而是抄家。

「什麼？」蔣沁雪跌坐在地上，她狼狽地爬過去。

恐懼，絕望。

「我錯了，我不該害文芷青的，我知道錯了，我只是太喜歡你了，孟江漣，放過我家，我求求你。」

她的頭磕在地上，一下兩下……

只換來孟江漣的嗤笑。

他用圣旨的一端抬起了蔣沁雪的下巴：

「郡主不必憂心，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王府里，一箱一箱的財寶被推出來，多到令人咋舌。

「踩著百姓的血肉斂財，這個世道，壓得太久，總要有人站出來。」

他的聲線一點一點發涼，再也抑制不住掩藏的恨意，「不過，蔣沁雪，青青她從未有過錯處，她行醫為你熬藥治病，叮囑你好好休養。你怎麼敢的，哈哈哈哈哈，你怎麼敢的！」

廿七押著充王走來：「大人，全府都已經搜查過了。」

「好，接下來，就按我朝律法，再審。」

孟江漣將圣旨丟給身后的侍從，慘白的面色卻襯著興奮。

至于怎麼審，就看他心情了。

蔣沁雪是被單獨帶走的。

至于帶去何處，我不知道。

我看著自己快要消失的樣子，感覺輕飄飄的，就像天上的云朵，風吹著吹著就散了。

我想和孟江漣道別，可能趕不上了。

他箱子里的東西我差不多都瞧過了。

鳳冠霞帔，很美。

就是可惜我輩子穿不上了。

他準備的東西都很仔細，就連龍鳳花燭都是他專門請人定做的。

剩下沒什麼愿望了，只希望鳶尾能平安地過一輩子。

還有孟江漣，若是日子沒那麼曲折就好了。

我會接過爹爹的生意，賺著錢，行著醫。

而孟江漣會在我算賬時做一盤桂花糕，然后安靜地在我旁邊看書。

因為大家都安居樂業，不會餓殍滿地，不會有死傷無數。

我們倆就挑一個晴日出去云游。

孟江漣，我真的走啦。

我先去奈何橋邊探探路。

別那麼早來尋我，當首輔就好好當，至少讓世道別像之前那麼苦。

17

孟江漣處理完充王這邊的事，回府的路上只覺得失魂落魄。

他僅僅跨過大門一步，整個人像一座石雕般久久不動。

他的青青走了，徹底走了。

可還是抱著偏執的念想，他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屋內。

如往常般，先喚我名，再進密室。

「青青，今日就開這最后一個吧。」

他手不穩，打開箱子后，里面不是什麼名貴的寶貝。

是婚書。

三書六禮，十里紅妝，他一點一點全準備好了。

他就等著青青。

可他留不住青青。

孟江漣如斷翅的蝴蝶貼著箱子滑落。

劇烈的咳嗽帶出腥甜，他無力地閉上眼睛。

廿七尋過來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的主子，鬢角怎的都白了。

18

與充王勾結的官員多多少少都被孟江漣拉下了馬。

蔣沁雪是最后一個瘋死的。

她被慢性毒藥折磨。

藥效吊著她的意識，清醒地潰爛、腐敗。

至此，孟江漣徹底坐穩了首輔的位置。

手段狠辣，毫不留情。

自然有結交的同僚勸他不要得罪官場。

孟江漣緩緩摘下官帽：「那又如何，他們現在是不敢得罪于我。我就剩這麼一條命，他們有本事便拿了去。」

孟江漣有治世之才，這是連皇帝都默認的。

他最為上心的一件事，醫。

于國子監旁，他新設了醫署，男子與女子皆平等，為醫官，只為醫學藥理，救人救世。

青青說，她只是一介女子，做不了純粹的醫者，哪怕她為旁人治過病，但他們并不會承認她是一名大夫，他們只會稱贊她是幫襯家中的賢惠姑娘。

「就因為我成了首輔，他們就只記得青青拋棄了我，將她所有的善意都一筆抹除并抱著最惡意的看法，世道做不到公平，我就讓世道公平。」

「我這條命本該同我那被貶的祖父一起， 含恨死在流民之中， 但我活了下來，我一輩子都欠青青的。」

「臣請命， 臣要為臣妻爭一個誥命。」

19

孟江漣最為傳頌的一是他的作為， 二是他的妻子文芷青。

這位權臣終生未再娶。

皇帝駕崩， 他奉遺詔扶持少年太子登基， 權力達到頂峰。

他將所有的抱負全用在了黎民百姓與社稷之上。

幾乎是極端的不要命。

這是他對妻子的虧欠。

「大人， 院中的果子都熟了，下朝后可要命人摘下？」

首輔不愛梅蘭竹菊， 就守著尋常的果子樹。

孟江漣已經記不起這是多少年了。

又是一個秋。

差不多了， 他該去找青青了。

渾濁滄桑的眼睛，終是落出了一片光。

「樹先放著吧。」

官道還是那麼長，他走過數遍，常常是孤身一人。

再也不用這樣了。

往后， 會有一人再與他并肩而行。

就如那雨天， 他抬起頭，青青站在上坡， 與他遙遙一望。

他們牽著手，她說她想種果子樹。

向皇帝交代完所有，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放松。

「老師， 您決定將一切交給朕，不能再留下來了嗎？」

「陛下， 臣該去見臣的夫人了。」

皇帝沉默了許久：「老師， 這就是情嗎？」

「是情，更是忠。」

「陛下， 相較于臣，您有更多的身不由己，但臣請陛下衡量好一切，不要失控。

」

這是首輔對帝王說的最后一句話。

20

府里的下人很少，接近傍晚，清冷與熱鬧的街道隔著一道墻。

孟江漣站在樹下，伸手摘了最近的果實。

他這身衣服已經褪色， 完全瞧不出原本的顏色，袖口處還帶著常年壓出的褶皺。

新摘的果子被他牢牢鎖在懷中， 一個又一個。

蹭落的樹葉飄在他瘦削的背影。

直到果子裝不下，孟江漣才緩緩喘著氣， 背靠樹干坐下。

今晚是十五，月亮會很圓吧？

他看向逐漸暗淡的天空，隨后又低頭扯著笑：

「青青，今年的果子不知道酸不酸。」

沒有回答， 只聽輕輕一笑， 散于風中。

伺候的小廝來問晚膳的準備。

卻看見首輔大人睡在樹下， 懷中的果子掉在四周。

小廝壯著膽測了鼻息。

「噗通。」

他發著顫全身伏在地上，而墻外，是絡繹不絕的喧鬧笑聲。

空中炸開盛世的煙火。

似是一瞬， 又似漫長。

孟江漣走在模糊的黑暗中。

忽然他似是看見有人在朝他招手，隨后清晰地聽見：「孟江漣，我在這呢。」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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