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出來,那里面裝滿了他寫給我的信。
我一封都沒拆過,是不敢拆。
「青青,我們不是說好了,等著天下太平……」他話未說完,又如荒野中的困獸低聲嗚咽。
我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手不自覺想去撫上他的側臉。
皇帝無能,權臣當道。
百姓日日食不果腹。
是我從未想象過的場面。
終是四位皇子挑起宮變,只為爭著那唯一的位子。
阿爹他仍做著藥商,只是愈發沉默。
家中偶會有兵馬出現。
我上山采藥的次數也多起來。
有次不巧,天氣變得太快,下山時已然落了細雨。
好在山路不難走,就是淋了雨可能會得風寒。
我走得匆忙,但看見孟江漣撐著傘,神色慌忙地朝我而來:
「青青!」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我想我真的很愛孟江漣,毫不猶豫地跑向他。
「青青,這幾日天氣不好,不要出門了。」
我搖搖頭:「現在大家連吃飽都是個問題,我想多留點草藥,至少可以幫忙治一點小病。」
我感覺到孟江漣牽我的手緊了緊:
「青青,會變好的。」
我們并肩而行。
我問他:「等天下太平后,我們能在院子里種樹嗎,結果子的那種?」
孟江漣還故作嚴肅地思索了片刻:「種樹的話,為夫要買個更大的院子才行。」
我想,現在的孟江漣當上首輔后,他的府邸一定很大吧。
真好啊,他不用和我擠在小院子里了。
就是我怎麼這麼難過呢?
9
廿七進來時,表情很差。
我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麼,只聽他回稟說,給我治病的醫師全都不曾來過。
原來,他一直都想著我。
阿爹阿娘在護送一批藥材時丟了命。
明明早有了預料。
阿爹說他這輩子只是個商賈,可他還是想做點什麼。
一個朝代不該就這樣覆滅。
「芷青,若我們出事了,你便和孟江漣離開此處。」
我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幾近暈厥。
我求孟江漣能不能把爹娘帶回來。
他應允了,還安排了護院。
但當夜,還是有刺客。
我想可能是同一批想殺人滅口。
幸運,我活了下來,但手臂處被劃了一道好長的口子。
我不知道劍上還有毒。
孟江漣回來后,緊張地盯著我用藥、療傷、吃飯,生怕我又出什麼意外。
我當時還笑話他呢,我一個小女子都比他淡然。
劇毒發作后,我才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
只記得和孟江漣一刀兩斷后,我就找了個養病的借口去了莊子。
一心想救人,最后連自己也救不了。
我死時,覺得自己也挺窩囊的。
那時的孟江漣在做什麼呢?
他卷入了官場旋渦,還時時刻刻念著他的妻。
他只查到我病了,寄信、送銀子、請醫師,盡一切守著我。
吃人的官場,逼著他往上爬,放下身段,周旋于各處勢力。
他就想著給我一個太平日子,然后風風光光地將我接入京城。
雖然從未收到過我的回信。
但孟江漣就靠著醫師帶來的好消息,掙扎在權力斗爭中。
他們都說我十分康健。
終于,孟江漣一黨扶持新皇登基。
一切即將邁向正軌。
可到頭來,所有的歡喜,頃刻破碎。
10
自從得知我的死訊,孟江漣整日躲在我的屋子里。
他執拗地將自己藏在暗處,哪怕我故意嚇他,他也不為所動。
終是我忍不住,大聲朝他吼:「孟江漣!回京城去,去當你的首輔,去實現你要的太平盛世。
」
聲音越來越弱,后面幾個字嘶啞得連我自己都快聽不清。
他不該被困在這里,不該因為我被困在這里。
孟江漣迷茫地抬頭,似是在尋找什麼。
可什麼都沒有。
他又頹然地垂下頭。
干裂的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卻都是青青。
廿七離開了很長時間,回來時風塵仆仆。
不知道他在孟江漣耳邊低語了什麼。
我看見孟江漣渾濁的雙眸裂開一道清光。
我猜不出那是何種意味。
他去找我了。
準確來說,他來到了我的墳前。
將曾經的信,一封又一封全拆開。
我湊到他身邊去看內容。
所有信的開頭:【吾妻青青,見字如晤,今可安好?】
他像孩子般分享著一切。
只是我還沒全看完,他一把火連同那個木盒燒成灰燼。
「青青,為何我那日不留下呢?」
孟江漣自嘲地扯出一個笑,「我貪啊,我知道你肯定有了難處,只要我爬得夠高,你就不需要做選擇。」
可是,代價為何那麼高?
「青青,我要走了。」孟江漣的指尖撫上我的碑,「你還記得蔣沁雪嗎?她可真狠啊,不過很快,我會讓這家蛀蟲消失的。」
居然是蔣沁雪!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這個人。
她外出祈福時遭遇山賊受了傷,正好我上山采藥碰見。
出于醫者之心,我將她帶回了家中的醫館。
當時我已經和孟江漣成親。
雖然覺得那蔣小姐看孟江漣的眼神不對勁。
但我沒想過她會做到這種地步。
11
孟江漣終是遂了我的愿。
他離開了。
只是他走之前帶走了我的靈位,還有我至死都離不開身的醫書。
我想無常也該來抓我了吧。
一陣莫名的撕拉硬扯,我居然被強制留在了孟江漣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