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的夫婿趕出了家門。后來,他卻成了本朝最年輕的首輔。
他衣錦還鄉,所有人都笑話我見識短淺。
他們都覺得首輔回來是為了報復我這個負心女。
我兩手一攤。
幸好死得早。
1
原本我正飄在茶水攤邊上,聽某些風月消息。
「錢家那個公子不都娶妻半年了,還沒生出來,結果一查,你們猜怎麼著?」
「不會不舉吧?」
「少夫人是個假的,居然是個……」
正講到興頭上,街上一陣騷亂。
官兵們驅趕著街上的行人,嘴里還嚷著首輔大人。
閑談的茶客閉了嘴,我沒聽到結尾。
很氣,今晚是睡不著了。
我決定去嚇嚇這位大人,無眠的夜不能只有自己。
但看清那高頭駿馬上的男子,竟是孟江漣。
他眉眼還是如三年前那般俊俏,書生意氣中卻多了宦海浮沉的算計。
也對。
他不再是那個需要我家供養讀書的孟江漣了。
我還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回來。
因為我爹說,讀書人都是有傲氣的。
而孟江漣是被我親手推出門的,當著許多人的面。
我說我不要他了。
知曉過去的街坊四鄰已經扯出了我:
「文家小娘子真是不知好歹,得罪了首輔大人,以后怕是沒活路咯。」
「果然一家子都是無福的命。」
我朝說話的那幾人吹去一口冷氣,驚得他們一哆嗦。
不逛了,沒意思。
我正欲飄走,孟江漣的馬突然受驚,差點踢翻路邊的百姓。
特別是那幾個說閑話的被嚇得不輕。
2
我家是藥商,不僅僅是因為能在這個世道賺錢,也想做些懸壺濟世之事。
原本我小時候,日子還是太平的。
只是不承想,往后越來越難。
皇帝追求長生,朝廷里黨派林立,到處幫著求醫問藥。
阿爹白天樂呵呵地跟人講價,晚上就在飯桌上罵著那幫當官的。
阿娘每次多塞他一個雞蛋才能堵住他的嘴。
也因這個背景,我家惹眼得很。
特別是待我及笄后,說親的媒婆只多不少。
阿爹沒什麼好脾氣,但他會裝。
不少人家本以為聊得投機,這事成了,結果第二日就沒了下文。
但我娘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
孟江漣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那日,我背著筐從山上下來,他就跪在我家門口,腰背挺得筆直。
周圍看戲的人指指點點。
但他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樣。
我爹見我回來,指著孟江漣問道:「芷青,你覺得他如何?」
說沒有色心是假的。
特別是他抬眸看我時,眼底似有蒙蒙霧氣。
怎麼瞧著還有些委屈?
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孟江漣就這樣成了我的未婚夫婿。
其他人本想看個熱鬧,誰知我爹就這麼將我許給了這個來路不明的書生。
3
原來已經三年了呀。
最近記性不太好,我都快要記不得那日的初遇了。
孟江漣拉緊韁繩,待鬧劇歸于平靜,他向眾人頷首,以表歉意。
他們豈敢不滿,訕訕噤聲。
只是那麼湊巧,我都要生出他是在為我打抱不平的想法了。
算了,怎麼可能呢?
身后的縣令賠著笑臉:「首輔大人,可是要歇息片刻?」
「不必。」
孟江漣翻下馬,快步穿過巷子,就像走過無數遍般那樣熟練。
我急了,你怎麼去我家啊?
縣令也急了,撩起官袍就快速跟了上去。
過去的文府已經破敗,肆意生長的綠植爬滿各處,荒涼蕭條。
「怎麼會這樣?」
他喃喃低語。
縣令聽過許多坊間流言,他也知我與孟江漣的關系。
同樣的,他選擇站在了自認為最可靠的消息那邊。
孟江漣不喜我,也不喜這個給他帶來屈辱的文家。
縣令略帶討好地開口:「首輔大人,這文家都破了好久,您若覺著礙眼,下官便將此地推翻重建。」
孟江漣抿著唇,死死盯著眼前的宅院。
我心態好著呢,不以為意,推了就推了吧。
反正東西都搬去莊子了,剩下的不過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念想。
果然人死了,更灑脫些。
縣令還以為說到孟江漣的心坎上去了,將話頭又引向了他的女兒:
「小女她對首輔大人傾慕已久,晚些大人可否賞臉進府用個晚膳?」
孟江漣猛然撇過頭:「周大人,孟某已有妻。」
4
妻?
我心里沒忍住泛起酸:「好你個孟江漣,有權有勢,又娶了美嬌娘是吧?」
想起死去的阿爹阿娘,我很想哭。
可我哭不出來,我想下輩子投個好胎,起碼不要死那麼早。
縣令尷尬地擦拭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
他又拿我家的事當擋箭牌:
「這文家小姐不知道跟哪個野男人跑了,幸好大人您……」
縣令話未說完,一把劍橫在他的脖頸處。
「大、大人。」
孟江漣冷笑:「周大人,你若只關心這種事,這個官我看你也沒必要做了。」
縣令雙腿發顫:「下官、下官……」
我愕然。
是錯覺嗎?
孟江漣他。
他不討厭我嗎?
我好像記不清了。
死去的日子里,我腦海的想法慢慢被外人的言語帶偏。
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孟江漣恨著我。
現在看來,好像并不是那麼回事。
我有些迷茫,朝他伸出近乎透明的右手。
我想問問他,我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