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三,弟弟四年級。
「姐姐,為什麼你每次都考 80 分?」放學回家的路上,他牽著我手晃呀晃。
「因為我只有 80 分的水平。」
「你騙人,」他篤定地看著我,「沈云的表哥說他做不出的題,你都做得出。」
沈云是弟弟的同學,她的表哥任馳是我們班的班長。他長得帥,又是校樂團的指揮,是聚光燈下的人物。
我在學校不交朋友,不找老師,沒有表揚也沒有批評,幾乎沒有存在感。所以我們沒有任何的交集。
我每次考完試都把故意寫錯的答案記在本子上,這樣我就能知道自己真實的分數。次數多了,就被身后的任弛發現了。
他沒有問我為什麼,也沒有告訴別人,就是經常會找我討論難題。
我可以不理睬閑聊的人,但很難拒絕一個和我討論題目的人,那種認知上的同頻太美好了。
漸漸地有人傳我和任弛早戀,老師也找過我們。任弛是個驕傲任性的大少爺,我是個我行我素的悶葫蘆,又沒有證據,也只能作罷。
一天,老師讓我去醫務室,弟弟又流鼻血了。
當醫生宣布弟弟白血病復發的時候,媽媽當場昏了過去。
我呆呆地站著,猶如被千年寒冰凍住了身體。
爸爸扶著我媽,我想去看弟弟,一抬腿又癱坐在地上。
12
這個病應該怎麼治,需要多少錢,治愈率有多少,爸媽比醫生都清楚。
我家的房卡都還壓在債權人手里,現在連檢查的錢都拿不出了。大人們到處借錢,可是杯水車薪。
學校的領導來看望弟弟,送了些慰問金。我現在角落里想了很久,還是拿出那個綠色的小本子,咬牙跪在了校長面前。
五月,最好的季節。天空藍得像水洗過一樣。
我站在操場的講臺上,校長高舉著我的「殘疾證」訴說著我家的不幸。
有飛機從我的頭頂飛過,留下一道白色的尾巴。弟弟曾說,這是老天爺要拉屎了,飛機給他拉個口子。
回教室的路上,到處是竊竊私語,我撞上任弛躲閃的眼神,不由彎起了嘴角。
弟弟的手術費終于湊夠了。我趴在無影燈下沒有害怕,和醫生說多抽點給我弟弟。
可惜,這次似乎連我的骨髓也救不了他。弟弟的病情進展很快,沒幾天就只能躺在床上,醫生讓我們隨時做好心理準備。
中考結束,我走出考場聽見有人喊我。
樹蔭下,少年身形筆直地正看著我。我收回視線,昂起下巴走著自己的路。
弟弟拉著我的手,問我考得怎樣,能不能上重點高中。
媽媽整理著弟弟的病歷資料,眼皮都不抬一下。「連弟弟都救不了還想上高中?」
「要不是你的血沒用,家里能欠了那麼多錢?」
「媽媽,是我讓姐姐考高中的。」弟弟噘著小嘴不滿地看向我媽,被窩里的小手偷偷捏了我一下。
「沈云說她表哥能上二中,我說我姐姐更厲害,能考上學海中學。」
學海中學是我們這里最好的高中。
「是吧,姐姐。」
「呸,就她那成績還想上學海。」媽媽一臉地不以為然。
我沉默地低下了頭。
當天夜里弟弟的血壓突然降低,醫生護士又搶救了一回,這是這個月的第三次。每一次搶救結束,我都覺得世界像重啟了一回。
「別怕,我不會死的,我的頭發很硬,」
弟弟渾身插著管子,氣若游絲,「我還想看你的錄取通知書呢。」
我抱著他的身體,臉貼著臉,不知是誰先流的淚,枕頭濕了一大片。
三天后弟弟走了。媽媽哭暈了過去,奶奶哀號著倒在大伯身上。爸爸面無表情地辦理著各種手續。
我看著床上小小的他,和睡著沒有區別。
有人拿來一個白色布袋,把弟弟裝了進去。拉鏈一寸一寸合上,直到他的臉從我的世界消失。
所有人都罵我不是人,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13
弟弟入土那天,日頭很曬,墓地一片寂靜,有只小鳥在我身邊盤旋。
回到家,我打開冰箱,一瓶養樂多安安靜靜地放在那兒,鋪天蓋地的悲傷一下子將我擊中。
我無法呼吸,只能張著嘴,大口大口吐著氣,最后化成了一聲聲痛苦的嗚咽。
從今往后再也沒有人叫我姐姐,沒有人和我分享珍寶,沒有人想盡辦法逗我開心,更沒有人在冰冷的冬天,偷偷把剛煮好的雞蛋塞進我的口袋……
我媽徹底垮了,整天蓬頭垢面,抱著枕頭說是弟弟,經常把屎尿拉在我的沙發上。
有一次半夜,我睡得正熟,脖子上一陣冰冷的觸感。一把水果刀在月色下泛著清冷的銀光。
「你想殺我?」我和媽媽四目相對。
「對。」
「那你為什麼要生我?」
「救我兒子。」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一點點?」
「沒有。你救不了他們,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我笑了。看,我多麼的愚蠢。她都想殺死我了,我居然還會問這種自不量力的問題。
爸爸聽到動靜,飛快地奪走了媽媽手中的水果刀。
「認了吧,我們這輩子只有女兒命,你殺了她誰給咱們養老。」
我媽在生弟弟的時候大出血,切除了子宮,所以這輩子她都不會再有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