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骨髓那天,我被壓在手術臺上,我爸在門外大喊:「醫生多抽點,我兒子等著救命。」奶奶為了讓孫子能投個好胎,堅持要我陪葬。
五歲起我就學會了耍心機保護自己。
此后我積聚每一滴力量,就為了凝成最后的一記重拳。
1
我哥得了白血病,找不到匹配的骨髓,我媽就懷了我。
在她肚子里的七個月,但凡我哥能找到匹配的骨髓,我都不可能來到這個世界。
我哥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他們決定提前把我取出來。
我出生時才 2 斤 8 兩,頭還沒有胡柚大。醫生推著我從產房出來,鼻子里還插著氧氣管。
奶奶和爸爸立刻迎了上來,當看到我身上的粉色包被,瞬間拉下了臉。
「是個女的啊。」
護士狠狠瞪了他們一眼。
「醫生,臍帶血取了沒?」爸爸連瞥我一眼都沒有,只是焦急地問護士。
「我兒子用上了沒?病能好不?」
「那得問血液科,我這兒是婦產科。」護士的話還沒說完,他們轉身就往血液科跑。
「誒,誒,這孩子要進保溫箱,否則很難活。」
護士連連喊住了他們,當聽到至少要花五六萬時,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放棄。
奶奶說:「一人一命,強求不來。」
爸爸直接兩個字「沒錢」。
2
就在我生死一線的時候,我外婆來了。她看了我一眼,紅了眼眶。
「沒錢也不能作孽。」
她取出籃子里給我媽坐月子的五十個雞蛋、兩刀豬肉,把我放了進去。
小小的我連眼睛都沒張開,就躺在籃子里被外婆提去了鄉下。
外婆赤裸著身軀躺在床上,把我貼在她的胸口。醫生告訴她,這會讓我以為還在媽媽的子宮里,增加我的存活率。
這一躺就是三個月,我奇跡般地活了下來。我哥卻沒有救回來,因為臍帶血太少了。
算命的說我哥的命被親人偷了。奶奶沖到外婆家,看見我被養得白白胖胖,氣得一下掀翻了八仙桌。
「作孽啊,你個老太婆害死我孫子。」
「你自己沒兒子,還害我兒子沒人摔盆?」
「把這丫頭弄死,」她瘋了一樣朝外婆撲去,口中嚷嚷著,「她不死我孫子投不了好胎。」
我爸也上前掰著外婆的手,想從她懷里把我搶走。
「媽,這孩子本來就該死,不能留。」
「以后阿娟再給你生個外孫。」
「你把她給我吧,她也算做過一回人了。」
外婆跪在地上,死命地把我護在懷里。后來鄰居叫來了村長,勸走了我爸和我奶奶。
3
三歲以前我沒見過父母,也沒有名字,所有人都叫我「老二」。
我漸漸長大,每天和村里的小孩一起招貓逗狗。春天跟著外婆采茶葉,秋天跟著外婆賣蓮藕,閑下來外婆就教我讀書認字。
三歲生日那天,我第一次見到父母。我很有禮貌地喊「叔叔阿姨好」。
外婆笑了,指著他們說:「老二,這是你爸你媽,快叫人。」
那時候我還不懂事,只是倔強地抿著嘴。
「怎麼這麼瘦,」爸爸皺著眉打量了我一圈,「以后就叫念君吧。」
媽媽忽然紅了眼眶,忿忿道:「她沒救回我們君君,憑什麼叫念君。」
我哥叫周睿君。
那天他們不是來給我過生日,是來參加村支書的壽宴。外婆讓我表演了一個又一個的節目,背唐詩,做算術,跳舞唱歌,甚至還翻了幾個筋斗。
爸爸摸摸我的腦袋,終于笑了:「像只小猴子,還挺好玩。
」
外婆緊繃了一天的臉松了。長大后我回想起那天的畫面,自己活脫脫就是只馬戲團里的動物。
我五歲那年外婆得了重病,住進鎮上的醫院。鄰居奶奶讓我去她家,我扒著外婆的病床死活不松手。
外婆說:「算了,見一天,少一天。」
晚上我躺在外婆身邊,把臉緊緊地貼在她溫熱的胸口。
外婆想喝水。我踩著小凳子,晃晃悠悠舉起熱水瓶。
一杯水,一半在桌面,一半在杯里,還有幾滴濺在我的手背。
好疼好疼,我不敢喊,不敢哭,更不敢告訴外婆。是護士阿姨發現我起泡的燙傷。
外婆抱著我流淚。
「老二啊,外婆錯了。學什麼認字,就該讓你學干活。」
「老二啊,外婆不在,你要聽話。」
外婆還是走后,我被送去了奶奶家。
4
我抱著外婆做的小娃娃站在院子里,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沒有停下來的腳步。
「討債鬼。」
大伯母狠狠戳了下我的腦門,我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
我住的屋子是老灶房改的,裸露著的紅色磚墻,木板搭的床稍稍一動就嘎吱作響。
窗戶關不嚴實,風吹動屋頂昏暗的吊燈,晃晃悠悠,影子們像一個個撲向我的野獸。
我害怕得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這天夜里我跟娃娃說:「我不怕,你也不怕」。
奶奶家住著比我大三歲的堂哥。
「媽,我今天上學又遲到了,」堂哥吃完雞腿下了桌,「明天早上你動作快點。」
碗里還有一只黃澄澄的雞腿。我懂事地等了很久都沒人夾,就把筷子伸向了雞腿。
「啪」的一聲,我的手一麻,一雙筷子打飛了我的筷子。
「餓死鬼投胎啊?」奶奶平時走路都顫顫巍巍,第一次看見她這麼大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