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忍心他被傳得如此不堪嗎?」
西施猛地搖頭,「不,他們不能這樣說他!」
我還要再勸她兩句,范蠡匆匆進來,「王后最是精明,此刻怕已發現你假裝中毒。越國已無我們容身之處,快收拾細軟,隨我離開!」
我見他神色焦急,又想到他手下有安插進王宮者,心知生了劇變。
火急之時不便多語,我扯著失魂落魄的西施起來,將重要物事揀一揀,照范蠡吩咐到了后門。
越女早已架著馬車,等在那里。見我們出來,她只說了一句:「你們的家人我已命人去接,不日便可團聚。」
西施一臉了無生趣,如木偶般隨我牽來牽去。遠處已有嘈雜人聲伴著火光逼近,我最后看了眼出生長大的土地,咬牙轉頭,上車離開。
10
我們連夜出逃,到了齊國。
我和西施被范蠡安置在海邊,范蠡只剩不多的金銀,我倆要像幾年前那樣挽袖子做活計。
范蠡擁著我,連聲說對我不起。可我倒覺得很快活。
這世上,有范蠡愛我,西施也平安待在我身邊,老爹被越女接了過來,每日悠閑。
這樣的日子,賽過神仙。
西施只在看見我時與我說話,其他時候呆若木雞,不言不語。我曾幾次與她徹夜長談,終是無力回天,夫差已經將那個明媚燦爛的少女帶走,今后世人再難見她展顏一笑。
沒關系,只要她活著,我們還能在一處,怎樣都沒關系。
范蠡又開始忙碌,他說五年之內,我們的日子會比在越國還好過。
我相信,我當然相信。舉凡這個男人想做的,沒有做不成的。
果然,五年之后,范府已成為齊國人人皆知的大富之家,周圍百姓跟著受益,日子也越來越富裕。
范蠡的作為驚動了齊王,他經常受召入齊王宮教齊王如何改善民生。
我老爹鎮日念叨,祖上燒了高香,才有了這門好親。
我想他要是知道范蠡近日帶回來的消息,怕會喜到不能自已——齊王已拜范蠡為相。
我有時候想,范蠡這個男人,八成是會法術,多難的事在他手里,都像三歲小童的游戲。
但我經過這些事,對當官有著天然的恐懼。一想到越國陰森森的王殿,越王和王后野獸般的眼神,我還是會打冷戰。
范蠡看出了我的恐懼,他抱著我輕聲撫慰:「沒關系,到何時何地,我都會護著你。」
我猶豫了一下,終是沒說話。若當官是范蠡的志向,我又怎能橫刀奪他所好。
只是終究,還是像在越國最后那一年一樣,夜夜無眠了。
范蠡知我憂懼,卻未像在越國時那樣寬慰我。他抿緊嘴唇,眉宇沉重,日夜忙碌無匹。
西施說,范蠡對我不好,知我心憂卻置之不理。若是夫差……提到夫差,她眉頭一蹙,捧心落淚,又變得木木呆呆。
我握著她的手,試圖溫熱她冰涼的指尖。想必夫差對她,真的好到天下難尋,讓她這一生都為他悲慟。
可我和范蠡,與他們不同。
西施和夫差,是烈火烹油,燃盡才算。我們是細水長流,并不外露。我信范蠡,他心里有我,只有我。他若顧不得我,必有顧不得的道理。
轉眼范蠡拜相三年。一日,他回來,面帶欣慰,眼露喜色,叫我到書房關上門,與我密語。
我暗暗納悶,這幾年范蠡越發喜怒不行于色,我已經很久沒見他露出輕松樣子了。
「東施,勾踐死了。」范蠡開口便將我震住。
我看著他不語,知他必有后話。果然,他接著開口:「勾踐暴斃,王后之子繼了王位。」
我想起在越國王宮那日,勾踐打量我時,范蠡緊咬的牙和一直握住的拳。還有越國王后那陰森的面龐。
「此事與你拜相齊國脫不了干系吧?」我雖是問他,心里卻已篤定。
范蠡微微一笑,將臉埋在我頭頂發間,說話的聲音悶悶的:「沒人可以覬覦你,哪怕是王都不行!」他的臉蹭來蹭去,如孩童一般,「我知你不喜我做官,此仇已報,我已散盡家財,只求離去。齊王已經準了。我們這次真要做一輩子平頭百姓了。」
我低頭,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藏都藏不住……
11
多年以后,我和范蠡定居在湖邊,兒孫繞膝。
范蠡每日給孫兒當馬騎,抱著孫女到湖邊喂魚,就如尋常老翁一般,誰都看不出他富可敵國。
孫兒說,以后要找個傾國傾城的女子陪伴左右,他便笑著指我:「最美的女子已經在那里,你就照著這個樣子找吧。」
我失笑,我早已雞皮鶴發,年少時的美貌如白駒過隙,還談什麼最美。
我望向遠處,西施席地而坐,身邊圍著一堆稚童,聽她講過去有個男子叫做夫差,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我拄著拐杖遠遠看她彎腰駝背、老態龍鐘,總是想起很久以前,我在溪邊浣紗,她圍著我蹦蹦跳跳:「我將來要當了王后,就把你接到宮里,我們像現在一樣,寸步不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