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你為了等我拍照,根本沒有去教室,一直在操場上等著。
可當你看見教學樓轟然垮塌時,拔腿就朝這處廢墟跑來。
我真想提著你的耳朵罵:傻子。
你怎麼就這麼傻呢!
忽然,我支在外面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你別怕!康敏,我馬上救你出來!」
你為什麼篤定那是我的手?
哦對,我戴著去年生日時你送的手鏈。
大地還未平息,它再一次發出怒吼。
你專心致志地徒手挖掘著廢石堆,沒注意到一旁殘存的承重柱正搖搖欲墜。
轟的一聲巨響,沉重的立柱倒了下來一塊暴露著鋒利鋼筋的預制板被它砸飛起來。
不斷地有碎石落下,在空間的拉扯中你失去了平衡……
一條鋼筋從你的腹部刺入,從肩膀穿出。
劇烈的疼痛讓你很久都發不出聲響。
聽不見你的聲音,我心慌得不得了。
「康敏……」
終于,你說話了。
我的心落下一半。
「康敏,我們可能要一起等救援了。」
我想問你怎麼了,可是我不會說話。
我恨自己為什麼不能說話!
「康敏。」
你又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艱難地動了動手指,代表回應。
「別擔心,只是小傷,我被石頭砸了下次,可能骨折了,但是沒有大礙,別怕。」
聽到你只是骨折,我松了一口氣。
「本來這會兒我們應該在拍照的,我借了一個單反。」
「我們好像還沒正兒八經地拍過照。」
「康敏,高考后我們去旅行吧。賣一頭你家的牦牛當路費。」
「呵呵,開玩笑的。」你笑得有些費力,「我攢了一點錢,想帶你到處逛逛,沒有目的地,走到哪算哪,就像流浪一樣。
」
誰要和你去流浪。
「康敏,你知道如果我真的當了全省的理科狀元,想要你答應我什麼嗎?」
「我不說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
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你又笑了一下,聲音越來越輕。
「康敏,我想你以后一定會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遇到一個很好的人,和他結婚,生一個或者幾個可愛的孩子,看他們健康長大……然后你變成一個可愛的老太太,你會擁有無比幸福、美好的一生。」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說這些,像是交代和告別。
我急了,支在外面的手拼命亂動,想要找你。
「我在,別怕。只是我可能不能講話了,我要休息一下。」
「康敏,你找個石頭來敲,弄出聲響,會有人聽到過來救你的。」
這句話之后,我再也沒有聽見你的聲音。
我聽你的話撿起石塊,用力地敲擊著。
咚、咚、咚。
林、鶴、北。
咚、咚、咚。
林、鶴、北。
我在叫你,你回答我呀!
你回答我呀!
「這里還有人被埋著!」
我聽見外面傳來激動的聲音。
12
被困七十二小時后,我們終于被解救出來。
那時,你的身體尚有余溫。
他們都說你了不起,那麼多臟器被鋼筋破壞,竟然撐了那麼久。
救援人員在自責沒有更早一點發現我們。
或許,再早一點,你就不會死。
在你手邊的地上有一排你用血寫的字:「康敏拉姆,對不起。」
你說過的,道歉要說全名。
可是林鶴北,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操場上的塑膠跑道滿是裂痕,遇難者的遺體被堆放在那里,密密麻麻,數都數不清。
我要跟著幸存者轉移到避難場地,我不愿走,想守著你。
我握著你的手,明明很用力,卻還是一遍遍滑落。
你好像在無聲催促著我,快走,快走。
無人認領的遇難者遺體要統一轉運焚燒,這意味著你連骨灰也無法單獨留下。
我怎麼能同意這樣的事發生。
我把你背了起來,你放心,我一定帶你走。
林鶴北,想不到吧,我的力氣還挺大的。
說出去誰都不會相信,七十二小時的不眠不休,你還那麼高那麼重,我居然能背著你,一口氣不歇地走上二十多公里。
這大概已經不能用任何科學來解釋。
一路上的場景如同末日。
樓宇像被推倒的積木,報廢的車輛橫亙在街頭,幸存者坐在路邊目光呆滯……
整個世界都是破敗和灰暗的,唯一的色彩是穿著迷彩服在各個廢墟不斷穿梭救援的解放軍。
很多年了,那些場景就像刻在我腦子里一樣。
時不時夢到,然后在夢里感到窒息、絕望和無助,驚醒過來猛吸一口氣,發現渾身都被冷汗濕透。
幸好,床頭一直插著你送的星星夜燈。
那一點點暖光,是我在這世間僅剩的救贖。
13
林鶴北,現在是二零零二二年五月十二日。
距離那一場地震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四年,五千一百一十三天。
我還是很想你。
想你一次次走過我教室的窗前;想你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抱著手,倚著欄桿,叫我回頭;想你每一次喜悅地、懶痞地、無奈地喊我康敏……
我想念你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
比我們認識、相處的時間都要長了。
你想知道后來的事嗎?
先說你最喜歡的足球吧。
二零一零年,世界杯西班牙奪冠,二零一四年世界杯德國奪冠,二零一八年則是法國奪冠。
卡卡在二零一七年退役,今年世界杯會在卡達爾舉辦,不出意外的話這是 C 羅和梅西的最后一屆世界杯了,不知他們之中是否有人可以捧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