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你,也忒心狠了。」
李紀淳的臉色當場就黑了下去:「正妃當有個正妃的樣子,恭敬柔順,能主持中饋便可,往后,不許再看那些醫書了。」
「對呀,才藻非女子事。姐姐,你的任務可是處理中饋和討好夫君。」郭婉婉見李紀淳面色生冷,輕輕挽起他的手,沖著我笑得更加歡暢了。
那之后,李紀淳命人把我房里的醫書全部搜了出來,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我臉色蒼白地看著火光一點點燃起,只覺得整個人的心都隨著火盆里的書化作了灰燼。
再也不起波瀾。
沒了醫書,我得了閑便在后院里,呆呆地抬起頭看天。
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
可無論是風是鳥是花是日,都是自由的。
唯獨人不自由。
有時我也會產生怨恨自己的情緒,倘若未曾識得字就好了,沒有學識的女子,囿于這一方后宅里,還待得下去。
我識得字,讀過書,會醫術,有才學,被困于這庭院深深,簡直是另一種的酷刑。
郭婉婉很聰明,一上來就拿捏住了我的命門。
所以一開始,是貶妻為妾。
先帝駕崩的時候,我顧漱瓊是太子妃,可是當李紀淳登基之后,我便成了貴妃。
那夜,郭婉婉下令責打了東宮的某個倒霉良娣,然后借口積食,把所有的太醫都調到了她的去處。
我其實心里隱隱約約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局。
可這是一條年輕的、活生生的、無辜者的性命。
所以我還是想辦法將東宮的止血的花草湊了一湊,剛煮成藥遞到了良娣嘴邊,李紀淳便興沖沖地帶著風跑了過來:「瓊娘,我要登基了……」
然后他就嗅到了一室的草藥味,勃然大怒。
這個自負的男人,向來不允許任何人違逆他的意思。
就這樣,我從原定的皇后,變成了貴妃。
郭婉婉很聰明,她憑借著她的聰明,硬生生地擠掉了我的皇后之位。
郭婉婉也不太聰明,她不懂得什麼叫萬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倘若她在宮中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或許不會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
可惜她還太年輕。
年輕的女孩子,又有好容顏好家世,難免心高氣傲,咄咄逼人。
除了男人,還有權勢。
她以為逼死了我和我的父親,她的父親和她的家族就擁有了通天之階。
我有時深恨自己只會醫術,不怎麼明白人心,也不愿意向李紀淳低頭;有時候又嗤笑自己,困在這四方宮墻里,贏了又能如何?
父親已經打算交出權柄告老還鄉了,阿娘在送我出嫁不久后就病逝,我又無兄弟。
爭了,斗了,到手了權力,又能如何?
可我沒有想到,有更恐怖的事情,等在貶妻為妾的后面。
那天,之前被我救過命的季良娣,哦,不,應該是季妃,深夜裹著黑色斗篷來到我寢殿里,求我救救她腹內的孩子。
郭婉婉操控欲極強,這個胎兒的存在一旦被她知道,只怕是一尸兩命。
于是我便向李紀淳求了個恩典,讓季妃搬進了我的宮寢。
李紀淳甚少見我求他,欣喜不已,只道是自己的魅力征服了我,干脆利落地允了。
怕郭婉婉知道此事之后生出事端,我懇求李紀淳派來監視我的姑姑幫我保密,那姑姑看著我處境艱難,竟也生了幾分同情,便和我身邊的嬤嬤,替我一起隱瞞了這件事。
季妃難產而死,臨終前求我收養她的兒子。
這個孩子是皇長子,李紀淳在經歷過被我隱瞞的震怒之后,還是很開心地抱著孩子不撒手。
郭婉婉站在他的身后,容色俏麗有若三春盛桃,眼神中卻恨不得射出幾根毒釘把我釘殺當場。
一干人等都走了之后,郭婉婉借故留下來,皮笑肉不笑地沖著我說:「顧漱瓊,我原以為你是個死讀書的呆子,未曾想到,你竟有這種好手段。」
我抱著孩子,低眉順眼地沖著郭婉婉行禮,目送著她氣沖沖地離去。
她罵我書呆子,說的也沒什麼大錯,至于說我好手段,我倒是不敢茍同。
我若是擅長宮斗,為何會被貶妻為妾。
至于這個孩子,純屬歪打正著而已。
我給這個孩子起名為長風。
長風萬里,吹過南疆郁郁青青的森林,吹過極北之地的雪漠,吹落過江南的蓮心雨,吹拂過泉城的七月麥。
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多好。
只是我沒有想到,長風七歲的時候,真的像長風一樣消散在這世間了。
郭婉婉懷了孕。
所以長風在隨李紀淳秋狩的時候,被虎狼撕碎。
乖巧的長風,明明臨出門前還親了一口我的臉頰,告訴我他會趁著秋狩,去尋覓一些少見的草藥。
可再回來的時候,他便成了一堆碎肉。
我怎麼拼,都拼不起來。
傍晚的時候,郭婉婉扶著肚子,從中宮走到了我的寢殿,字字錐心:「這孩子很警覺,我派人拿了個有毒的荷包給他,說是你給的,他不認識那宮人,死活都不收。」
「所以,那個宮人把他綁起來推到了猛獸場里。
」
郭婉婉笑得嬌柔,在我的眼中,卻恍若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