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阿娘自己該去哪兒。
阿娘說哪兒都好,去變得能保護自己。
于是她拿著阿娘的積蓄第一次走出潮上門,直到后來好幾年她才知道,那掌門的大兒子生性暴虐貪色,死在他房中的姑娘甚至女孩不下百人。
好在上天垂憐,她不僅成功逃了,還因為靈根出色,進入了當年第一大門派留青山。
可她那副容貌還是引來禍端。
向來受歡迎的師兄江逸對她多加照顧,于是她便成了一眾女修的眼中釘。
其實也算不上多糟糕,無非就是被師姐們從早到晚得使喚,被同期進門的孤立,修行中會被人使絆子,往山上挑得水是別人的一倍,但這些實在算不上多糟糕。
她作為下人之女何曾在乎過這些委屈,她自然能承受下來。
所以當師姐們站在她面前,趾高氣揚地說著什麼的時候,她只是默默地聽。
領頭的師姐說到氣頭上,伸手推了她一把。
還不夠。
甚至是要催動靈力來推她,這一掌若是落到她身上,大概要受好些天的內傷。
她的手握成拳,又瞬間松懈。
若是反抗,以后等待她的肯定是變本加厲的報復。
越靈煙認命地閉上眼。
所以那天她并沒能看到雁北北是怎樣從旁邊的樹上跳下來的,她只是感覺到一陣風拂過面頰,那領頭的師姐發出「哎喲」的痛呼聲,睜眼時,雁北北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多令人詫異。
面前的女孩同樣穿著留青山的道袍,和她差不多年紀,看上去比師姐們要矮了大半個頭,但女孩站在那里,并未有絲毫退卻和讓步,她手里拿著根看上去才撇斷的樹枝,嘴里叼著片葉子,然后用力地一啐,那片葉子像把刀似得插進了師姐們面前的土地中。
「嘖,」她掏掏耳朵,「吵死了。」
正值酉時,落日的余暉匆匆而來,不偏不倚落到女孩甚至有些瘦弱的肩上,可她扛下了今夜來臨前的晚霞。
這個場景,越靈煙記了一輩子。
40.
一回生二回熟,后來她就這樣逐漸和雁北北熟絡起來。
所有人口中的怪人雁北北,天生靈力匱乏,卻又力大無窮,身法了得。她無父無母,自貧寒之地進入門派,可向來齜牙必報,膽大包天。
從第一面起,越靈煙就明白,雁北北是個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她從來忍氣吞聲,天大的委屈也憋在心里。她總覺得忍忍便會過去。
但雁北北會說:「不是反抗會引來報復,阿煙,是不反抗才會。」
她討厭自己的容貌,認為至今為止所有的禍端全是因此而生。
可雁北北告訴她:「你長得好看,不要老是低著頭走路。其實你如果抬起頭看,就會看到你比那些欺負你的人優秀很多。因為優秀,才會被她們妒忌。」
真奇怪。
和她待得越久,從小刻在自己骨子里的那些自卑那些懦弱竟開始逐漸消散。
就好像,有一束光,把那些東西全都照得無影無蹤。
越靈煙還未意識到那是一束什麼樣的光,在那日雁北北一不小心從劍上摔下去,她居然第一反應是跟著跳下去救人,她后知后覺明白過來,雁北北便是她的那道光。
如此重要之人。
可光啊,只會照亮黑暗的地方。
后來越靈煙每每想起這個時期,便覺得悲哀。若雁北北是光,那她就是一偏暗影,而那些陰森的想法在暗影中瘋狂滋生,最后無法挽回。
她在這個時期開始覺得不公。友誼并沒有畫上絕對的等號,她覺得不公。
她只有雁北北,可雁北北還有傅沉。
雁北北和傅沉有說不完的話,他們一起長大,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經歷。雁北北知道傅沉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傅沉也一樣,他們像是這個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甚至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比同齡人早熟的她發現雁北北和傅沉兩情相悅卻又彼此遲鈍不知時,她突然很害怕,若是他們在一起了,她該怎麼辦?
他們會有秘密,會有自己插不上嘴的話題,會有更多更多只屬于他們兩人的時間。
她呢?
她會被拋下,成為他們故事里一個并不重要的角色,別人把這類角色統稱為——旁觀者。
她好幾次從噩夢中醒來,夢里她又回到了孤身一人的時候。
于是趕在他倆意識到這份感情前,她對雁北北撒了謊,她說她喜歡傅沉。
雁北北久久未能回神,面上的表情還停留在驚訝,可眼里卻黯淡下來,她知道,雁北北是在這一刻意識到了對傅沉的感情變了質。但可笑的是,她就是這樣的了解雁北北,善良的雁北北。
果不其然,雁北北最后只是笑著說:「阿煙,祝福你。」
她便變本加厲地離間傅沉和雁北北。
借著自己喜歡傅沉的謊言,她總是纏著傅沉,讓他倆在一起的時間直線減少。
雁北北決定入魔那天,和傅沉徹底決裂了,她其實都知道,雁北北為了不牽扯傅沉,傅沉為了不連累雁北北,她都知道,但她誰也沒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