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些傷口通通消失不見,連那致命的血洞都像是幻覺般,宛若隔世。
我在這戶人家中住了下來。他們很窮,幾天才有一頓肉吃,可不知為何,他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那段時間對我來說真難熬啊,我失去了父母,我的家沒了,我不敢發呆,痛苦的記憶會像潮水般涌向我,我也不敢睡覺,有些噩夢我根本承受不住。
但有一天,我睡著了。
又是我的父母死去的那一天,對我而言,真是刻骨銘心的絕望。
我猛地醒來,渾身冷汗,坐在床上怔愣了半天,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尿床了。
多麼羞恥。
我都六歲了。
更別提旁邊還有一個人。
那個不喜歡我的女孩。
她一定會笑我吧,我忍不住想。
可她不僅沒有笑我,還非要爭著幫我洗床單,她說我們是一家人。
「家人」
多麼遙不可及的兩個字,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有家人了。
我開始習慣這個家,那位頹廢又奇怪的大叔,兩個人小鬼大的雙胞胎,一個整天吵鬧的小孩。
還有她,不喜歡我的那個女孩。
她很好,溫暖又積極,像個打不倒的小太陽。
我是這個家里年紀最大的孩子,以后我會扛起這個家,讓每個人都能開開心心的,這是我每年的生辰愿望。
可我又失去了第二個家。
我才知道這個家里流得是陰劍的血,而我那隱藏的秘密早已被雁叔看破,他原來一直都知道我是陽劍血脈,全天下唯一的陽劍血脈。
就像雁北北變成了全天下唯一的陰劍血脈一般。
小太陽,被打倒了。
她病了足足一個月。
我天不亮就去港口搬貨,一直到深夜。她有錢治病,終于好了,但我的背上永遠的留下了三道鞭痕,因為搬貨時出了差錯。我并未告訴她,就算有朝一日被她看到,我只會說,那是意外。
我們決定去修仙,我們的身上還背負著血海深仇。
她的室友是一個古怪的女孩,我看不透這個人。但阿北和這個名叫越靈煙的女孩在一起時,她很開心,那麼這就足夠了。
只是不知為何,越靈煙很喜歡來纏著我,說著一些奇怪的話,還管我叫「傅沉哥哥」,每當她叫我哥哥時我就很想皺眉,因為她是阿北的朋友,她若是叫我哥哥,那阿北豈不就是我的妹妹了。
不,我從未將阿北當作妹妹。
可不是妹妹,又是什麼呢。
我也想不出來,腦中只有兩個字——
「家人」
什麼樣的家人?
我又說不上來了。
但越靈煙是阿北的朋友,我不應該對她不耐煩,她對阿北好,我便對她好。
我和阿北分別在十歲和十二歲時煉化出陽劍和陰劍,我給我的劍取名為銀華,她取名黑雁,這兩把劍給我們的提升太大,我已經看到了我倆長遠的未來,前途大好。
可阿北離開了。
她說當靈修真累,提升得也慢,她要去修魔啦。
我已經許久沒有那種失控的感覺了,我的聲音都在抖,我說:「雁北北,你瘋了?你知道修魔要經歷什麼嗎?」
她居然還笑:「我知道啊。」
千刀萬剮的疼,剔骨抽筋的痛,生與死只一線之隔,她輕描淡寫地說——我知道啊。
我太了解她了。
她這是非走不可,因為一個她不想告訴我的理由。
就像我了解她,她即使修了魔,也放不下我和越靈煙,她向來重情重義。
如果有一天,她修成魔道,有人以我為脅迫,她定無法坐視不理,聽說修魔須心狠,否則失敗的可能性太高,若她不舍斬斷我們的情分,那我來斬。
我裝作對她修魔一事深惡痛覺。
我說:「若你今日決定糟蹋自己去行那不軌之道,那從今往后,我們只當從不相識,將來戰時遇上,我必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我想告訴她。
——將來戰時遇上,你不必對我留情。
她又是笑:「好。」
我倆轉身那刻,我的心上千瘡百孔,一些東西順著那些瘡孔傾瀉出來。
我的心空了。
我最后一個家人,也離我而去。
但還好她還活著,我怎樣都要讓她活下去。我要登得更高,變得更強,足以在這修仙界坐有一番地位,這樣以后才能護她周全。
雨水冷冷地撲在我身上。
我想,我怎樣都要讓她活下去。
30.
(傅沉視角)
知道阿北煉成不死之身是兩年后,她因屠殺整個潮上門而一戰成名,我總是聽到別人說起她的名字。
我恍然想起兒時似乎聽我父母提起過,陰劍血脈曾有人煉至極境,心臟被刺仍能存活。他們后面似乎還說了一句什麼,但隔了太長時日,我記不太清了。
我那日偷偷挖出了阿北埋在留青山下的酒,最后的兩壇,喝下后我一夜未眠。
月亮很圓,我看著月亮,突然模模糊糊地笑起來。
我已經很久沒笑過了。
但那夜我真的很開心,心臟被刺仍能活耶,阿北她定能肆意地活很久很久。
一陣風吹過,我突然笑不出來了,那風吹得真涼,特別是臉上,像是淬了冰似得。
我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會變成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