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意思。
大黑牙誠不欺我,傅沉已經墮魔了。
他仍是一身白衣,可徹底失去了從前風光霽月的清冷感。他坐在那里,宛如暗夜中凋零的枯樹,渾身充斥著死寂,額間那抹暗紋代表著他墮魔墮出了水平,墮出了風采,那是生而為王的印記,相當匹配他周圍異常濃烈的魔氣。
我只能說不愧是傅沉。
當仙當魔都一樣天賦異稟,簡直是人上人上人。
「早啊,」我亂說,這屋子里這麼黑,我哪兒知道到底是早上還是晚上。主要我倆見面確實挺尷尬,我還干笑了一聲,「好久不見。」
他沒搭理我。
?墮魔墮成聾啞人了。
怎麼不把他整成植物人呢,免得我現在提心又吊膽的。
「那啥,大恩不言謝,」我又干笑,然后從床上爬起來,翻身下床,「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沒鞋子?
問題不大,我打赤腳。
傅沉還是沒動靜,他可能也是在睡覺,或許墮魔伴隨著一些怪癖,比如喜歡睜著眼睛睡覺。
我得趁此機會,趕緊開溜。
我以畢生最快的速度沖到房門口,伸手拉開門,一只腳都要踏出去了,突然一陣力將我往后彈了兩步,很好,這破地兒居然設了結界。
我挫敗地重新坐回傅沉對面,再三告誡自己要忍耐,沉聲問他:「說吧,到底要我做什麼?」
片刻的靜默,我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原本凝固在他眼里的情緒輕輕蕩開,他似有半晌恍惚,接著突然地開口。
「阿北……」
我已許久沒聽過他這樣喚我。我修魔后,他只會義正嚴辭地直呼我全名——「雁北北」
「天尊大人…… 哦不好意思,現在應該是魔尊大人了,」
他擁有生而為王的印記,自當是萬魔之首,若還在五十年前,我區區個魔頭還該是他的下屬,「你留我在這兒,不會是為了敘舊吧。」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像是一下被驚醒,周身的魔氣如烈火般燃起,又被他強行收回。
「做魔的滋味是不是有點不好受?」我嘴賤,看到他這副樣子忍不住問了句,「聽說墮魔后人會變得比一般魔修更加嗜血,需要大量的殺戮才能按耐住,那麼魔尊大人,這次又要殺誰呢?」
「不會又是倒霉的我吧。」
我怎麼就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呢?
可我就是煩他。
之前礙于身份和這身體的愿望我還能收斂一點,但現在身份都說開了,我實在憋不了心里的氣。
傅沉抬頭望向我,真是草了,我居然覺得他眼底深處有幾點破碎的悲傷。
最后,他嘴角勾起個諷刺的笑。
「你現在弱成這個樣子,絲毫找不到殺你的意義,」他說道,「如果我是你,死皮賴臉地活過來,就該滾得離修仙界遠遠的,連對付區區食人魔修都差點重傷致死,在這里你還能打得過誰?」
「你以為你還是曾經的雁北北嗎?」
「手下敗將。」
哈,傅沉在殺人誅心這件事上從來沒讓我失望過。
我走得可快了:「滾啰,現在就滾,麻煩你把結界給我開一開。」
我一腳又要踏出去。
傅沉在后面叫住我。
他語氣疏離漠然:「把鞋穿上。」
那木頭人「嘎吱嘎吱」地跑過來,向我遞了一雙鞋。
我沒接,沉默地盯著那雙鞋,真可笑,我心里不斷地想,這太可笑了。
在我和傅沉進留青山之前,我們顛沛過好長一段時間,傅沉生辰那日,我為了給他捉一條魚吃掉進了水里,還好他來尋我時剛好將我救起,但那一場落水讓我后來終日手腳冰冷,我從小野慣了,有時不愛穿鞋,他就會這般提醒我注意著涼。
好奇怪,心臟離耳朵那樣的遠,我卻聽到我的心臟碎裂的聲音。
「傅沉,」我回過頭看他,發現他也正在默默地看著我,「你知道五十年前我死的那一天,我明知有埋伏,為什麼還會獨自一人過去嗎?」
我費力揚起一個笑,可惜很快,這個笑就重重地砸下去。
「他們說你不肯討伐我,所以被重罰了。」
「傅沉,那日你看到我時是不是覺得很可笑,怎麼會有那麼傻的人啊,稍微用點計謀騙一騙,人就自個兒過來送死了。」
「我自己都覺得可笑。」
眼前突然有些模糊,我不爭氣地掉了眼淚。
「畢竟那日的我啊,是來救你的。」
五十年前那天,有位天真的姑娘,她去救自己所愛之人,雖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怎麼也沒想到,殺死她的,居然就是她想救的少年。
她那天真又愚蠢的心臟被用力的踐踏。
她想,再也不要喜歡這位少年了。
24.
我真蠢。現在說起這些來又有什麼用呢。
傅沉能不知道我是去做什麼的嗎?他當時出劍多狠啊,生怕殺不掉我似得,我上次看到這麼快的劍,還是上次。
傅沉這狗日的,他是沒有心的。
就好比我現在把積攢了五十年的委屈宣泄出來,他還是像個死人一樣垂著眸枯坐在那里,不為所動。
從頭到尾,這只是我一個人的難過。
我抬手抹抹眼睛,別想了,以后都別想這些了,我告訴自己。
「傅沉,」我頭都不回,「只愿往后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