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
撲向他的野貓此時竟乖順地躺在他的懷里,慵懶矜貴地舒展著爪,舔毛。
他行至我面前,淺笑:
「是這小東西不乖,又不是姑姑不乖。
「可若真要懲治這小東西,孤又不舍得……」
那一向兇戾的野貓,在他懷里翻了個身,配合他軟綿綿地喵了聲。
他緩緩撫順它雪白的濃毛,笑得溫柔,寵溺。
很平靜。可往往越是風平浪靜的深海,越可能潛伏著巨大的風暴。
我曾親眼看著他活生生擰斷敵人的脖子。
他的雙手染滿鮮血,臉上也濺了血,像鎮守地獄的修羅。
可他淺淺地望著我笑,問我借手帕,很仔細地擦著血漬。
「太臟了。
「夭夭,我干凈了嗎?」
此時的他就是當時剛殺戮完的那種神情。
笑容真誠,清澈干凈。
剛認識行野,我也以為他是溫潤如玉少年郎。
12
那時,一位好心師太從亂葬崗把我撿回去。
我在慶安寺住下,沒人知道我是誰。
一天,一位玄服少年來探訪。
我送茶時聽見別人喊他「殿下」。
太子殿下……
溫明珠的未來夫婿。氣度矜貴,容貌絕倫。哈……
于是我哄騙了他,在他手臂上咬了個深刻的青紫齒印。
他只是懶憊看了一眼,沒說什麼……
他問我叫什麼,是什麼人。
「夭夭。」
蓮夭,不是溫蓮夭,也不是溫藍玉,只是蓮夭。
至于是什麼人。
河上有大片連綿不絕燒得像落日的艷郁紅荷。
「蓮妖,專門吸美男子陽氣的。」
他唇角一彎:「原來是個小妖精。」他嗓音啞得過分,過分撩人。
我也問他:「那你呢,你叫什麼?」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裝著不認識罷了。
他答我:「硯之。
」
之后順理成章,他漸漸眷戀我。
13
某一晚,我告訴他:「我是溫藍玉,溫閣老的女兒。」
他眸底閃過片刻錯愕。
很快,在那迷離的昏光中,我看見他的唇角緩緩透出一抹冷笑來。
那是一種很陰郁,帶著冷諷的笑,叫人心生寒意。
他很利落地離開混亂的床,行至窗邊,斜倚著審視著我。
狹兀的船艙沉寂得叫人窒息。
他的目光似一種酷刑。
過了良久,他終于問:
「知道我是誰,所以才接近我。」
是。
接近他,是居心叵測,別有所圖。
「是,太子殿下。」
他輕笑了聲。
「還是第一次有人騙過我。」
他的神色那樣漠然。
我忽然有些不確定,短暫的歡好能否留住他。
我赤足走過去,鼓足勇氣抱住他的腰。
「不要推開我。」
他冷淡地推開我。
我卻厚著臉皮更用力地抱緊他。
「硯之。」
他抗拒我的動作微頓。
「硯之,不要推開我,求求你。」
他身子一僵,終于不再抗拒我。
勾欄院的人說,柔弱與眼淚,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這時候的我一無所有,什麼尊嚴,什麼羞恥心,我都可以不要。
我只要騙他,讓他能心甘情愿被我利用。
眼淚撲簌簌地砸在冰冷的船板上。
原來我天生會虛情假意。
可他一句話粉碎了我所有偽裝。
「溫藍玉,你知道宮中最常見的是什麼嗎?」
我把頭抵在他胸膛前,悶聲道:
「我沒去過,不知道。」
他寒笑道:
「是勾心斗角,虛情假意,欺騙暗算。
「柔弱的眼淚暗藏鋒芒。
「真誠的笑容滿盛毒液。
「溫藍玉,你演得一點也不像。」
我在那一刻意識到,自己在他面前,原來是拙劣的戲子,抱著他的姿態顯得有些愚蠢。
我松開環抱他的手。
「哦,是嗎?」
他眉目寒峻,冷冷地盯著我。
「被看穿就放棄了嗎?」
冷漠又刻薄。
站在眼前的行野,與先前的硯之仿佛兩個人。
溫柔時讓人沉溺,冷漠時又讓人畏懼。
一人千面。
他不用演,自然而然就讓人信了。
難怪會覺得我演得拙劣。
「不放棄,我還能做什麼?」
他唇角往下微壓,暗沉的眼眸深不見底。
「你還可以繼續演啊。
「溫藍玉,演得不像,不一定就騙不了人。」
他突然勾住我的腰,往身上一攬。
他比我高出許多,無形中生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殿下是什麼意思?」
「想得到什麼,就不要臉嫩,心軟,怕丑。
「就算孤拒絕了你,你也可以繼續纏著,不要松手。」
他拉起我的手,重新環上他的腰。
「就像這樣。
「牢牢抱著,不要放手。」
我仰頭望他,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殿下是在戲弄我嗎?」
他漫不經心笑了笑:
「溫藍玉,坦誠些。
「孤喜歡同你好,并不在乎你是騙,還是真。
「至于你想要什麼,我可以給你。
「我們各取所需。」
我錯神片刻,原來可以這麼簡單。
受教了,我踮起腳尖吻了吻他涼薄的唇。
「好。我會讓殿下滿意的。
「至于我想要的……
「我想回溫府。」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我輕吻他的下頜。
「一個寡婦有尊嚴地活著,并不容易。
「希望殿下讓我回溫府體面地活著。」
他回吻我。
「溫藍玉,孤會讓你得償所愿的。」
他開始索取報酬。
「殿下不怕嗎?他們都說我命硬,會克死身邊人。」
他滿不在乎地笑著,梨渦蕩漾。「孤不信命……」
看似純良無害,事實上善偽裝,陰鷙深沉。
這才是真實的行野。
14
此時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就是這個真實的行野。
他那暗黑沉郁的眼眸,與野貓碧綠深沉的眼瞳,一齊俯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