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男人,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抱起磚就不能抱你,放下磚就不能養你」。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日益虛弱,思來想去,只能忍痛把她送回相府養病,日后再做計較。
可世上哪有那麼多來日方長。
窯洞一下子空了,卻處處都是她的影子。
我心痛難安,經常徹夜難眠。
終究是我無能,才無法留寶釧在身邊,我好不甘心。
我要建功立業,我要從軍,將來風風光光地回來娶她!
我讓人給寶釧送了信。
最后看了相府的朱紅色大門一眼,揚長而去。
沒想到這一眼,把我們隔開了十八年。
我遇上了另外一個姑娘,不同于寶釧的溫柔體貼,她生得明艷,在沙場上耍紅纓槍時威風凜凜。
可她私下見了我,又是一副嬌羞的小女兒姿態。
她是西涼王的女兒——代戰公主,看我時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滿目都是崇拜之情,說我一點也不動心是假的。
寶釧的父親看不上我,她的家人也對我嗤之以鼻。
但西涼王不但不嫌棄我的出身,而且極為賞識我,讓我做西涼國的駙馬。
一切仿佛是大勢所趨。
我拒絕不了。
成親前一夜,我策馬在大草原上,遠處篝火點點,又想起寶釧的一顰一笑。
罷了,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再說代戰也是個不錯的姑娘。
成為西涼駙馬后,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再也不用低頭哈腰,再也不用在軍中被欺凌,再也沒人敢給我顏色看,我成了這里的主子。
但我還是選擇堅守本心,努力做出一番成就,不讓西涼王和代戰對我失望。
西涼和大唐罷兵言和,有我的一份功勞。
后來,我成了西涼王,與代戰也算伉儷情深,還有一雙兒女在身旁。
可我的心里總有一處是空的,年輕時候的遺憾,再多功成名就都填不滿。
借著兩國貿易談判的機會,我騎著紅鬢烈馬,帶著浩浩蕩蕩的隨從,親自去了大唐。
那是我的故鄉,街頭一磚一瓦,又讓我想起年少時跟著養父和兄弟雜耍賣藝的時光。
我不禁笑了,那時候的饅頭特別香。
如今吃慣了山珍海味,怎麼都不合胃口了呢?
我找借口多留了幾日,假裝無意地向人打聽,聽說宰相王允有三個女兒,如今可都有夫婿了?
他們說有啊,大女兒嫁了蘇家,二女兒和小女兒都嫁了魏家。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旁邊的人忙問:「王上,您怎麼了?傳太醫!」
我擺手說不用,讓他們全都出去。
我想靜靜。
不久后,我的身世之謎被揭開,我成了皇帝。
文武百官山呼萬歲,我執著皇后的手,遙遙望下去。
前面是群臣,后面是女眷。
她跪在女眷的最前面,低著頭。
我好想看看她的臉。
寶釧,朕今日登基,朕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了。
我的心潮逐漸澎湃,牽著皇后的手都出了汗。
直到離去時,我幾度回頭張望。
她比以前更美了,站在人群里像一朵盛開的牡丹,端莊而嫣然。
可她卻不看我一眼。
從那以后我便魂不守舍,皇后問我怎麼了,我只推脫說國事繁忙。
皇后卻怪我冷淡,說我這些年越來越不顧及她,也不顧及兩個孩子。
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朝廷這麼多事都系在我一個人身上,她怎麼絲毫不理解呢?
她的性子還很強勢,經常跟我吹眉毛瞪眼的。ŷz
不像寶釧……
我長嘆一氣。
寶釧是個多溫柔體貼的女人啊,她從來不跟我鬧脾氣。
借著皇后的生辰,我巧做安排,把寶釧留在宮里。
我對她抒發這麼多年的相思之苦,她卻執念于自己身為人婦,不肯對我敞開心扉。
我做了好多努力,哄著她,企圖與她重修舊好。
可她對我依舊冷淡,怪我娶了旁人。
朕做這些是瞞著皇后的。
當然朕也不會辜負了代戰,她陪著我這麼多年,我對她即便沒有愛情,也有親情在。
寶釧用茶莊的生意做威脅,西涼遲遲收不到茶葉,不肯給大唐供戰馬,凌霄上書跟我急眼,皇后也不幫忙說情。
忘了他的西涼王位是怎麼來的了嗎!
朕一肚子氣。
喜歡的女人威脅朕,昔日好哥們跟朕急眼,朕的妻子冷眼旁觀。
這皇帝當得窩囊極了。
朕忍住怒火,決定從源頭入手,讓寶釧明白朕做這一切只是因為太愛她了。
她拿茶杯砸朕,把朕罵了個狗血噴頭。
皇后從屏風后面走出來的那一刻,朕的心跌入了谷底。
好像有點,玩脫了。
她不顧朕的旨意,讓寶釧出宮。
我說不準。
皇后摘下金簪鳳冠,散著頭發跪在我面前:「請皇上廢了我的中宮之位,允我帶著孩子回西涼!」
「不是,你回西涼干嘛,朕沒說要廢你啊……」
皇后不依不饒,跪在那里不起來:「皇上如果留下王寶釧,就請先廢了我!」
她沖著我歇斯底里地吼。
唉……
好煩。
我眺望遠處,寶釧的身影已經不知所蹤。
朕費了大勁才把皇后哄好,寶釧的事只能等風頭過去后再作打算。
自那以后,皇后對我好像不一樣了。
多了些恭敬,少了些溫情。
她再也不會用那種盈盈如水的多情目光看我,甚至連噓寒問暖都很敷衍。
她還在宮里開辟出一個空地,用來練習騎射,耍紅纓槍。
朕病了,她會喊太醫。
卻沒有像從前一樣,衣不解帶、徹夜不眠地陪著我。
夜深人靜時,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朕有讓人偷偷去魏府找過寶釧,才知道皇后早已下旨讓他們和離了,寶釧不知所蹤。
朕富有四海,卻怎麼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朕終究是,
贏得了天下,輸了她。
-完-
一盞茗